林宗颤巍巍地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看着萧辰衣服上的血迹己经慢慢凝固成了暗红色。
输了。
他纵横朝堂数十年,从未如此狼狈。
跟这种泥腿子出身,满身悍匪气的武夫讲道理,简首是对牛弹琴!
他林宗,此来是为匡扶社稷,拨乱反正,不是来跟一个反贼辩论谁更有理的!
此獠不除,国无宁日!
林宗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强行站起身,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当晚,钦差下榻的驿馆内,烛火昏黄。
林宗屏退了大部分随从,只留下两名心腹幕僚。
其中一名幕僚低声道:“大人,萧辰此人,油盐不进,恐非言语所能劝服。”
另一名幕僚也附和:“下官看那萧辰,分明是铁了心要与朝廷对抗到底。他今日在议事堂那番言语,分明是在煽动军心,蛊惑民意,其心可诛!”
林宗摆了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议论。
他缓缓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神却望向了房间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始终站着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影,如同融入了黑暗之中,若非刻意去看,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鬼手。”林宗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黑影微微动了一下,向前迈出一步,依旧隐在暗处。
“大人。”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感情。
林宗放下茶杯,语气冰冷:“此獠妖言惑众,蛊惑军民,己非正途所能挽回。陛下的意思,你明白?”
鬼手:“明白。”
林宗:“本官会为你创造机会。但此事,必须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痕迹,不能让萧辰将脏水泼到朝廷,泼到陛下身上。”
鬼手:“属下明白。萧辰此人武艺高强,府中护卫森严。需待良机,一击必中。”
林宗点了点头,提笔写下密信。
萧辰于这临渊蛊惑民心,功高盖主,意图谋逆,若刺杀失败,需立刻发兵来讨,若有拖延恐生变故!若刺杀成功,也需尽快派人接管兵马,以稳民心!
林宗吹了吹墨迹,将信密封好交由鬼手:
“由你影卫将此信送回京呈与陛下,十万火急不得延误!”
鬼手接过密信,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转向另一名心腹幕僚,此人姓钱,平日里负责替他打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宜。
“老钱,你明日一早,便去秘密联络城中李家家主李万财。”
钱师爷躬身:“大人有何吩咐?”
林宗:“告诉他,本官奉旨前来,不日朝廷天兵便会抵达临渊。让他务必约束家人,暗中联络城中忠义之士,待王师一到,便在城中制造混乱,打开城门,以为内应。事成之后,本官保他李家富贵荣华,更上一层楼。”
钱师爷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将话带到。”
林宗微微颔首。
他要双管齐下。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用刀子来讲。
既然萧辰想玩弄民心,那他便在临渊城内,给他埋下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雷!
舆论嘛,他干御史这么多年,对百姓听风是雨的能力熟的不能再熟。
与此同时,李府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李员外李万财,正对着一封刚刚送来的密信,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半个时辰前,王员外哭丧着脸登门,说他悄悄藏在城外秘密庄子上的几处粮仓,一夜之间,竟然空了!
连耗子都没留下一只!
王员外怀疑是萧辰手下那些丘八干的,毕竟萧辰最近在大搞什么“以工代赈”,到处都需要粮食。
李万财听闻此事,心中便是一突。
他立刻派最信任的管家,连夜带人去查看自家藏在城郊几处更隐秘的庄园和地窖。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李万财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他辛辛苦苦,冒着天大的风险,从牙缝里省出来,准备偷偷运出城去投奔京城儿子的金银细软。
还有那些足以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粮食、布匹、药材……
全没了!
库房被搬得比狗舔的都干净!
地上连一根铜板的毛都没剩下!
“反了!反了!这萧辰是要掘了我们的根啊!”李万财来回踱步,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他之前还只是阳奉阴违,想着少出点血,等朝廷大军一到,他再反戈一击,立个大功。
现在,这己经不是出血的问题了,这是要他的命啊!
他所有的积蓄,他李家几代人的心血,全都没了!
这口气,他咽不下!
这仇,不共戴天!
就在李万财急火攻心,准备派人联络王员外、张员外商议对策,哪怕是鱼死网破也要跟萧辰拼了的时候,管家匆匆来报。
“老爷!外面……外面来了一位自称是钦差大人麾下钱师爷的人,说有要事求见。”
钦差的人?
难道是因为今天入城时萧辰和钦差闹的不愉快?
李万财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怒火,整理了一下衣冠,亲自将那钱师爷迎入密室。
钱师爷将林宗的意思一说,李万财当即拍着胸脯,赌咒发誓。
“钱师爷请回复林大人!萧辰这反贼倒行逆施,鱼肉乡里,我李万财与他势不两立!城中但凡有良心的读书人,哪个不盼着王师早日到来,解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他眼珠一转,又道:
“钱师爷稍候,下官这就去联络王员外和张员外。他们两家,也深受萧贼盘剥之苦,对朝廷忠心耿耿。我等读书人,与那些臭丘八素来不共戴天!定会为钦差大人效犬马之劳,助朝廷早日荡平此獠,还我北境一个朗朗乾坤!”
李万财表现得比钱师爷预想的还要积极。
他当即将自己这些时日暗中观察到的,关于萧辰帅府的兵力布防、城中巡逻队的换防规律。
甚至是道听途说来萧辰本人的一些生活习惯,什么夜夜笙歌、萧辰好细腰等等,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了钱师爷。
只求早日王师北定,灭了此僚以解心头之恨!
钱师爷大喜过望,连连称赞李员外深明大义。
夜深时,李万财便带着王员外和张员外,三人一道,秘密拜访了驿馆中的林宗。
一番表忠心,痛斥萧辰暴行之后,三人更是将临渊城的军政情报,以及他们所能联络到的“忠义之士”名单,都悉数奉上。
林宗看着这三个哭哭啼啼,赌咒发誓的本地豪绅,心中冷笑。
一群自私自利的蠢货。
不过,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帅府,书房。
李默将一份锦衣卫的密报递到萧辰面前。
“将军,锦衣卫探子回报。子时,有数名身份不明、气息绵长的高手,秘密潜入了钦差下榻的驿馆,与林宗及其心腹幕僚会面。初步判断,这些人,很可能是宫中‘影卫’在北境的潜伏人员。”
“同时,李万财也派人与驿馆方面取得了联系。入夜后,李万财、王敬、张德三人,曾秘密进入驿馆,与林宗会面,逗留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萧辰的目光从沙盘上抬起,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呦,鱼儿,开始咬钩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在代表临渊城东城墙的位置轻轻一点。
那里,正是最近“以工代赈”工程的重点区域,每日都有大量民夫和军士在此处修缮。
“李默,你附耳过来。”
李默上前。
萧辰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李默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待萧辰说完,李默躬身:“末将明白了。”
萧辰挥了挥手。
李默退出书房。
萧辰独自站在沙盘前,看着那小小的东城墙模型。
他叫来帐外的亲兵林七,这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伙子,牙齿还在漏着风。
“你去,找个由头,去李府附近转转。”
林七有些不解。
萧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声音压得很低。
“比如,去追一个偷了工地工具的小贼。追的时候,动静可以大一点,声音也可以响一点。”
“就让你和你的同伴,在李府的管家能听到的地方,大声抱怨几句。”
林七的眼睛亮了起来。
萧辰继续道:“就说,‘他娘的,这东城墙的活儿最是麻烦,破事一堆,害得大将军都得亲自盯着’。”
“再加一句,‘听说明天,后天,大后天,连续三天,大将军每天下午都会亲自去东城墙,视察那里的修缮工程,到时候咱们的皮又得绷紧了’。”
他拍了拍林七的肩膀。
“记住,要演得像。要让他觉得,这是你们无意中泄露出来的,是你们的真实抱怨。”
“去吧。”
林七领命,眼中带着兴奋,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