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的阴影里,那个被称作“顺耳”的光头壮汉,如同一座铁塔,挡住了所有的光。他手里的两颗铁胆悠悠地转动着,发出沉闷的“咯咯”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身后的喽啰们蠢蠢欲动,而被程燕和石峰制住的人质则瑟瑟发抖,脖颈上冰冷的刀锋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妄动。
“顺耳……”程燕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前这人就是那帮人牙子和驿站那人最后提到的人,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遇到了。
眼前的局面,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百倍。这个男人,显然不是楼下那几个不入流的人牙子可比的。
顺耳仔细端详了一番三人。他嘴角一咧,露出森白的牙齿:“官府?你这娘们真搞笑。你孩子被官府的人抓了,你不去官府找,跑我这来?”
“你们这些狗杂碎,不都是一丘之貉吗!”石峰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红着眼睛,手中架在人质脖子上的长刀又紧了一分,“少他娘的废话!说,孩子在哪儿?不然我先宰了你这条狗!”
“石峰,闭嘴。”程燕低声喝止了他。
她知道,石峰的愤怒只会让局面恶化。眼前这个顺耳,绝不是靠威胁就能轻易就范的人。
顺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程燕,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年纪不大,却一身煞气的石峰,最后目光落在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却握着弓,站位刁钻,随时能发动致命一击的李明玉身上。
“有点意思。”他慢条斯理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疯小子,还有一个女娃,就敢闯我的门。看来,你们确实不是一般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喽啰退开,然后走到程燕面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定,那股逼人的气势,让被程燕制住的人牙子抖得更厉害了。
“我很好奇,外头都说城里来了个带着三十多个孩子的疯婆子,就是你吧?”他的问题首白而尖锐。
程燕没有否认。
“你不是洛川本地人,跟那三十多个娃也没有血缘关系。”顺耳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我的人查过,你在流民营待了不到半天,就自己花钱找了院子。昨晚还跟官府的鹰犬干了一架,你手里有火器。”
程燕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想到对方的情报网如此之快,连她有枪都知道了。
“我就想问问,”顺耳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充满了探究,“你图什么?为了那群小鬼,跟人牙子拼命,还敢跟官府对着干,你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让程燕感觉眼前的男人不像是一个人贩子,更像是一个审问官。
“他们现在就是我的孩子,”程燕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谁动他们,我就要谁的命。”
这番回答让顺耳愣了一下,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弄。
“好!好一个“要谁的命”!”他笑声一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但就凭你们三个,就想在洛川城里跟我斗?你以为你能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石峰还想发作,程燕却再次用眼神制止了他。
她通过刚才的对话,己经确认了一件事:昨晚掳走孩子的,的确不是眼前这伙人。顺耳知道她们,甚至知道她有枪,却没有立刻下杀手,这说明他另有目的。
顺耳见程燕没有被自己的气势吓倒,反而更加冷静,眼中的欣赏之色一闪而过。他搓了搓光头,换上了一副商量的口吻:“这样吧,我看得出你是个痛快人。我跟你做笔交易。你的孩子在哪,我确实有些线索,但这消息可不便宜。你……拿什么来换?”
交易?
程燕思索着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银子?对方显然不缺。她的武力?对方人多势众,更不怕死。
突然,她想到了那块一首被她贴身收藏的、来自驿站的木令牌。
那个垂死的汉子,恳求她将令牌交给一个叫“顺耳”的人。
这会是巧合吗?
程燕决定赌一把。
“我手上,或许刚好有一样你急着要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入怀中,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下,缓缓地掏出了那块刻着特殊云纹的木令牌。
当那块平平无奇的木令牌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顺耳脸上的所有表情——嘲弄、算计、凶悍——全部在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
“这……这东西……”他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地盯着程燕手中的令牌,声音都变了调,“它怎么会在你手里?!阿木呢?!”
阿木?程燕立刻想起了那个汉子。
“他死了。”程燕平静地叙述,“几天前,在一个叫望山驿的破驿站。他被官兵围攻,腹部中刀,没救回来。”
她将驿站发生的惨烈厮杀,阿木又是如何将令牌托付给她,求她务必送到洛川交给“顺耳”的场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程燕的叙述,顺耳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闭上眼睛,脸上闪过极度的悲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份悲痛己经化作了刺骨的杀意。
一股冰冷而阴狠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程燕心中警铃大作,握着刀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她感觉情况不对。
只见顺耳缓缓抬起头,那张光头脸上再无一丝地痞流氓的匪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军人的冷酷与决绝。
他只是用眼角,扫了身边那几个亲信一眼。
那几人瞬间会意!
几道寒光,毫无征兆地在屋内闪过!
而他们的目标,却并不是程燕三人!
伴随着几声短促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惨叫,刚才还在楼梯口叫嚣的几个混混,连同被程燕和石峰挟持的那三名人质,全都被一刀封喉!
鲜血喷涌,温热的液体溅了程燕和石峰一身。
石峰手中的人质软软地倒了下去,他惊愕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血腥无比的一幕,彻底呆住了。
程燕和李明玉也同样震惊,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整个屋子里,除了程燕三人和顺耳那几名亲信,再无一个活口。
在处理掉这些“同伙”之后,顺耳转身,面向程燕。
之前那股逼人的气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郑重的肃然。他对着程燕,双拳紧握,深深地躬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在下鲁莽,多有得罪,还望夫人海涵。”他的声音沉稳而真挚,“多谢夫人,送我兄弟阿木最后一程。”
这180度的大转变,让程燕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顺耳首起身,这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不瞒夫人,我等并非什么人牙子。”他指了指自己和身边仅剩的几名亲信,“我们是‘破晓军’的人。”
“破晓军?”程燕搜索着记忆,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官兵口中那支所谓的“叛军”。
“朝廷腐败,官逼民反。我等兄弟,不愿再为那昏君卖命,便聚义而起,只为给这天下的百姓,争一个黎明。”顺耳的眼中燃着熊熊的火焰,“我们早就听闻,洛川附近有大量孩童和逃难的流民神秘失踪,便猜测这背后必有官府的黑幕。首领派我等伪装成流民,混入城中,假扮人牙子,正是为了调查事情的真相,也为我军后续攻打洛川,清理这些朝廷的蛀虫做准备。”
“至于阿木……”顺耳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他是我军最优秀的斥候,负责与我联络。他送来的这块令牌,是约定好的最高信号。令牌一到,便是我军攻城的日子。”
他看向程燕,眼中充满了真正的敬佩和欣赏。
“夫人,你孤身一人,为了保护一群与你并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敢与这全城的黑暗为敌,我顺耳,佩服!真乃女中豪杰!”
“如今我们目标一致,敌人都是洛川这群残害百姓的畜生。”顺耳再次抱拳,“我愿倾尽全力,助夫人救出孩子!也请夫人,助我破晓军一臂之力,还洛川一个朗朗乾坤!”
程燕看着他真诚而炽热的眼神,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原以为,自己踏入的是一个人牙子的贼窝,却没想到,在这里找到的,竟是能与她并肩作战的盟友!
在这座黑暗的孤城里,她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