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患的消息,终于裹挟着湿冷的泥腥气和绝望的哭嚎,冲破了沿途州县的封锁,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拍在了京城的城墙根上。
“八百里加急!江南道暴雨成灾!河堤溃口!良田尽毁!”
“粮仓冲垮了!颗粒无收啊!”
“灾民…灾民几十万!正往北涌!”
驿卒的马蹄踏碎了京城的清晨,带来的消息却比寒冬更冷。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京城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菜市口的米价牌,成了最牵动人心的晴雨表,数字像被看不见的手疯狂拨弄,一日三跳!
“粳米!上好的粳米!八十文一斗!要买的趁早!明天就不知道什么价了!”
“糙米!新到的糙米!六十五文!就这些了!卖完收摊!”
“抢啊!再不抢就没了!”
米铺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推搡、叫骂、哭喊声不绝于耳。妇人们攥着干瘪的钱袋,看着那不断上涨的价牌,眼神绝望。粮商伙计们扯着嗓子吆喝,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贪婪。更有一些穿着体面、眼神精明的身影混在人群中,低声交谈着,目光扫过粮仓和码头方向,像秃鹫盯上了腐肉。
恐慌是最好的肥料,滋养着贪婪的恶之花。
良缘阁三楼,静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京城舆图上,被红笔重点圈出了几个区域——城南官仓、城北几大私营米行、漕运码头。代表米价的红色箭头一路飙升,触目惊心。
红袖站在舆图前,发间的金算盘簪子随着她急促的语速轻微晃动,发出细密的“噼啪”声,像是在计算着这场人心风暴的代价:“东家,乱了!全乱了!官仓那边,户部贴出告示限量供应,每日放出的那点平价粮,眨眼就被抢空,杯水车薪!城南‘永丰’、城北‘广裕’那几家大粮行,趁机囤积居奇,放出风声说南边运粮船被洪水冲毁了,新粮遥遥无期!他们手里的存粮,价格己经翻了一倍有余!还有黑市,糙米都敢喊到一百文一斗!更可恨的是,”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们的人查到,有几笔来历不明的大宗银钱,正通过地下钱庄,源源不断注入那几家大粮行!背后…有赵珩那条线上残余势力的影子!还有…贤亲王府那个断了腿的外管事,最近在通汇钱庄频繁支取现银!”
“赵珩…还有他那些阴魂不散的爪牙。”苏砚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指尖在冰凉的玄铁折扇扇骨上缓慢地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的眼神没有看舆图,而是落在面前一份刚送来的密报上,上面是红袖情报网最新核实的情报:
【江南道实际受灾区域:七府三十二县。】
【冲毁官仓:三座(存粮约二十万石)。】
【民间粮仓受损:严重。】
【然,江南道北部三府、西部两府,因地处高地,今年风调雨顺,夏粮己收,收成…较往年增两成!】
【漕运主河道因上游溃口短暂受阻,但下游支流及陆路转运己由户部紧急疏通,第一批赈灾粮(十万石)三日前己启运,预计十日后抵京!】
【本地中小粮商手中尚有可观存粮,因恐慌及大粮商压价,不敢轻易抛售。】
“恐慌…贪婪…信息差…”苏砚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墨千尘想用天灾制造混乱,赵珩的残党想借机敛财搅局,而那些大粮商,则是嗅着血腥味扑上来的鬣狗!他们联手制造的恐慌,才是粮价飞涨的真正推手!
“东家,我们怎么办?”红袖看着舆图上那刺眼的红色箭头,声音带着焦虑,“砚华堂和良缘阁账上的现银,加上‘月华镜’预售回笼的资金,能动用的也就三十万两出头。杯水车薪!就算全砸进去买粮,也填不满那些粮商贪婪的胃口!反而会让他们把价格推得更高!”
“买粮?”苏砚终于抬起头,那双明艳的桃花眼中,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金融掠食者的火焰,“不。我们买‘时间’,买‘人心’!”
她“唰”地站起身,玄铁折扇“啪”地一声点在舆图上户部官仓的位置:“红袖,立刻去请户部钱粮司的李主事!就说我苏砚,有‘奇策’献上,可解燃眉之急!另外,”她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以良缘阁和我苏砚个人的全部信誉担保!联合京城所有我们能联系到的、信誉良好的中小商户——布行、盐商、药铺、车马行!成立‘京城商盟互助会’!每家根据实力,拿出部分现银,注入‘互助基金’!告诉他们,这钱,不是白拿,是投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互助基金?稳赚不赔?”红袖愣住了,完全跟不上苏砚的思路。粮荒当前,不买粮,搞什么互助基金?
“对!”苏砚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拿起朱砂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
【良缘阁·京城商盟 联合担保】
【抗灾稳市“米券”发售公告】
“看好了!”苏砚笔走龙蛇,朱砂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轨迹:
“一、米券面额:一券兑糙米一斗!”
“二、发售价格:纹银六十文一券!(备注:此价为当前市面糙米平价)”
“三、兑付时间:自购买之日起,三个月后!”
“西、兑付地点:户部指定官仓、京城各大‘商盟互助会’成员商铺!”
“五、担保方:良缘阁(苏砚)、京城商盟互助会全体成员(名录附后)!”
“六、特别声明:米券可转让,可抵押,遗失不补!良缘阁及商盟成员,以全部信誉及资产担保兑付!”
写完,苏砚将朱笔重重一搁,溅起几点猩红的朱砂,如同滴落的血珠。“这就是我们的‘奇策’!‘抗灾米券’!”
红袖看着那公告,脑子飞速运转,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东家!妙啊!太妙了!现在老百姓怕什么?怕买不到粮!怕明天粮价飞上天!我们给他们吃定心丸!六十文一斗,锁定三个月后的价格!他们现在交钱,锁定低价,心里就踏实了!我们拿了钱,立刻组织商盟成员,拿着‘互助基金’和米券回笼的资金,兵分两路!”
她越说越兴奋,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一路,由我们的人带队,拿着户部的通关文书和真金白银,火速南下!去江南道北部、西部那几府粮食丰收区!按市价,甚至略高于当地市价,敞开收购新粮!走陆路、支流,避开主河道淤塞!另一路,就在京城周边,找那些被大粮商压价、吓得不敢卖粮的中小粮商!告诉他们,有多少收多少!按公告价六十文收!现银结算!”
“对!”苏砚接过话头,眼神锐利,“老百姓得了承诺,恐慌平息,挤兑潮自然缓解!我们拿着他们的钱和商盟的互助基金,去产地和周边收粮!市价收购,我们赚的是运费差价和合理的利润!中小粮商得了现银,周转活了,也敢卖粮了!大粮商囤积居奇?让他们囤!等我们南下的新粮、周边的存粮源源不断运进来,再加上户部那十万石赈灾粮一到…他们囤在手里的高价粮,就成了烫手山芋!要么烂在库里,要么…就只能砸在手里,或者跟着我们降价抛售!”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俯瞰着楼下街道上因粮价恐慌而涌动的人潮,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三方共赢!百姓得实惠,商盟得利,朝廷得稳!而那些想发国难财的蛀虫…就让他们抱着他们的金山,在恐慌中溺死吧!”
-一个时辰后,户部衙门,偏厅。
户部钱粮司主事李大人,一个年近五旬、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看着苏砚呈上的那份朱砂写就的“抗灾米券”发售公告,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眉头紧锁,反复看了三遍,时而摇头,时而沉吟。
“苏…苏姑娘,”李大人放下公告,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疑虑,“此策…闻所未闻!以券易粮,三月后兑付…这…这空口白牙的承诺,百姓能信?商贾能跟?六十文一斗…若三月后粮价更高,你这米券岂不成了废纸?良缘阁和那商盟,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届时民怨沸腾,后果不堪设想!”
苏砚端坐客位,神色平静:“李大人所虑极是。所以,需要朝廷背书。”
“朝廷背书?”李大人眉头皱得更紧。
“正是。”苏砚展开折扇,轻轻摇动,“第一,请户部联合京兆府,将此公告加盖官印,张贴全城!告知百姓,此乃官府认可、良缘阁及京城商盟共同担保的稳市之举!第二,请户部开放部分官仓场地,作为米券兑付点之一,并派员监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砚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大人,“请户部行文江南道受灾各府及邻近丰产区,言明京城‘米券’之事,晓谕当地粮商,凡持我‘商盟’印信及现银前往购粮者,沿途关卡,一律优先放行,不得刁难!若有囤积居奇、哄抬粮价阻碍收购者,严惩不贷!”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李大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百姓要的是活下去的希望,不是空泛的安抚!米券,就是那颗定心丸!朝廷只需提供一点便利和信誉担保,良缘阁和商盟出钱出力,承担风险!若成了,粮价稳,民心安,朝廷省下大笔赈灾银!若不成…”苏砚合上折扇,扇骨轻轻敲在掌心,“所有骂名和后果,我苏砚一人担之!”
李大人被苏砚这掷地有声、又带着巨大诱惑力的方案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平静却充满力量的眼神,又看了看公告上那清晰的逻辑链条和“三方共赢”的承诺,心中天人交战。朝廷的威信…苏砚的信誉…粮价的疯狂…几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和恐慌的百姓…
最终,他猛地一拍桌子,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罢了!老夫信你苏砚一回!也信你良缘阁这块金字招牌!我这就去禀明尚书大人!加盖官印,行文地方!苏姑娘,这京城粮市的安稳,老夫…就托付给你了!”
公告张贴,全城轰动!
盖着鲜红户部大印和京兆府官印的《抗灾米券发售公告》,如同雪片般贴满了京城的告示栏、城门洞、坊市口。良缘阁、砚华堂以及所有加入“商盟互助会”的成员商铺门前,都排起了长龙!
“米券?一券兑一斗米?只要六十文?三个月后就能拿?”
“良缘阁苏老板和这么多大商铺联名担保?户部都盖印了?这…这能信吗?”
“六十文!现在糙米都涨到八十文了!三个月后谁知道什么价?万一…”
“怕什么!苏老板什么时候骗过人?月华镜说烧就烧出来了!王百万、赵珩都栽她手里!户部都信她!再说了,你看后面担保的商铺名单,‘瑞福祥’布庄、‘保和堂’药铺…都是老字号!他们总不会拿自己百年招牌开玩笑吧?”
“也是…总比把钱攥手里,看着粮价一天天涨强!买了!我买五券!先锁住五斗米!”
疑虑、犹豫、盘算…最终在巨大的现实压力和苏砚累积的恐怖信誉(以及朝廷的背书)面前,化作了行动!抱着试试看心态的、孤注一掷的百姓,开始涌向发售点。
良缘阁门前,红袖亲自坐镇。巨大的红木柜台后,十几个经过特训的伙计,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点验银钱、登记造册、签发印制精美、带有特殊防伪标记和编号的“米券”,忙而不乱。一筐筐的铜钱、一块块的碎银、甚至一张张的小额银票,如同流水般汇入钱箱。
“姓名?住址?购买数量?”
“张大山!西城柳条胡同!十券!”
“好!六百文!收您足银!这是您的米券!拿好!三个月后,凭此券,户部官仓或任意商盟成员商铺,皆可兑米一斗!遗失不补!”
拿到那张轻飘飘、却又仿佛承载着全家三个月后口粮希望的纸券,不少人眼眶都红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颤抖着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米券贴身藏好,对着柜台后的红袖深深作了个揖:“谢谢…谢谢苏姑娘…谢谢红袖姑娘…这…这是救命的券啊…”
红袖看着眼前这汹涌却有序的人潮,看着那一张张写满焦虑又因拿到米券而稍显安心的脸,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感谢,心中那点对“金融游戏”的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隐隐的亢奋!她发间的金算盘簪子,随着她利落的指挥动作,晃动得格外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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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出租屋。
墨千尘顶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眼珠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凌天战神》的文档。文档停留在最新一章:
【……江南粮荒,恐慌如同瘟疫蔓延。苏砚那妖女竟异想天开,搞出什么“米券”的把戏,妄图空手套白狼!愚蠢的百姓竟趋之若鹜!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苏砚志得意满,派出大批人手携巨款南下购粮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百年不遇的暴风雨袭击了漕运下游!狂风卷起巨浪,将数艘满载新粮的货船狠狠拍碎在礁石之上!船毁!粮沉!希望…化为乌有!苏砚的金融泡沫,瞬间被冰冷的江水击穿…】
“沉!沉!沉你妈的!”墨千尘神经质地低吼着,手指悬在回车键上,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毁灭般的快意,“想用金融游戏破局?做梦!老子让你血本无归!让你被愤怒的债主撕碎!看你的米券还值不值一张擦屁股纸!”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粮船在风暴中倾覆的画面,看到了苏砚面对噩耗时惨白的脸,看到了良缘阁被手持“废纸”米券的暴民冲击的场景!他心满意足地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重重按下了回车键!
然而!
就在指尖触及按键的瞬间——
【滴!警告!】
【检测到关键经济链…苏氏“米券”体系…】
【逻辑链完整…符合…世界底层经济规则…】
【对“世界稳定性”贡献度…高…】
【优先级判定中…】
【世界稳定性需求…大于…剧情冲突需求…】
【强制执行…逻辑链保护…】
【剧情修正指令…“货船沉没”…逻辑冲突…执行失败…(乱码:$%&*#@)…】
一行行冰冷、扭曲、闪烁着刺眼红光的乱码提示,如同跗骨之蛆,瞬间覆盖、吞噬了墨千尘刚刚写下的“沉船”剧情!那猩红的乱码在屏幕上疯狂跳动、闪烁,像是对他无能狂怒的无声嘲讽!
“我艹!!!”
墨千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带翻了桌边的半罐可乐!褐色的液体“哗啦”一声泼在键盘和主机箱上!
滋滋滋…噼啪!
屏幕瞬间黑屏!一股焦糊味伴随着可乐的甜腻气息弥漫开来。
“我的稿子!我的电脑!!”墨千尘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和彻底罢工的电脑,发出绝望的咆哮。他手忙脚乱地去拔电源线,去擦键盘上黏糊糊的可乐,脑子里却只剩下那猩红刺眼的乱码提示:【世界稳定性需求大于剧情冲突需求】…【执行失败】…
“苏砚!!又是你!!”他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对着黑掉的屏幕疯狂挥舞着拳头,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小丑,“你连世界规则都黑?!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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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世界,十日后。
第一批手持“商盟”印信、押运着新粮的车队,浩浩荡荡驶入了京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悦耳的声响。车上是满满的、散发着阳光和泥土气息的麻袋,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金黄的谷粒!
“粮来了!江南新粮来了!”
“苏老板说到做到!”
“快看!真的是新米!好香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城!早己望眼欲穿的百姓涌上街头,看着那一车车沉甸甸的粮食,看着粮车上插着的“商盟”旗帜和良缘阁徽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压在心头多日的恐慌阴云,瞬间被这金黄的希望驱散!
与此同时,那些被“商盟”按公告价(六十文)敞开收购的京城周边中小粮商,也终于放下了顾虑,开始将库存的粮食运往指定的商盟粮栈和官仓。粮栈前,同样排起了长队,但这一次,不再是抢购的恐慌,而是有序的售卖和交割。
米铺前那疯狂上涨的价牌,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瞬间疲软!八十文…七十五文…七十文…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六十五文上下,与“米券”的承诺价相差无几!
那些囤积居奇、等着发国难财的大粮商,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却无人问津的高价粮,脸色如同死了爹娘。降价?不甘心!不降?资金链眼看就要断裂!更要命的是,户部那十万石赈灾粮,也如期抵达了!
“完了…全完了…”永丰米行的胖东家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看着伙计送来的最新粮价单,嘴里喃喃自语。他知道,自己囤积的这批天价粮,彻底烂在手里了。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苏砚的女人,和她那该死的“米券”!
良缘阁顶楼,苏砚凭栏而立。楼下是欢呼的人群,是满载粮食的车队,是渐渐恢复秩序的街市。她手中捏着一张轻飘飘的“抗灾米券”,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喧嚣,落在密室墙壁上那块巨大的倒计时牌上。
猩红的朱砂数字:
【距离“月华”普照,还剩:二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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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铁折扇在她掌心轻轻一转,扇骨合拢,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墨千尘,你的剧本,又崩了一页。”
“而我收购的刀…磨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