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勉强隔绝了屋内两个孩子惊恐又茫然的目光,却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和胃里火烧火燎的空虚感。林悦站在自家那几乎不能称之为院子的泥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不远处茅厕的污浊气息。冰冷的气流灌入肺腑,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随即又被更强烈的眩晕和虚弱席卷。
她扶住旁边半人高的、摇摇欲坠的土坯矮墙,稳住身体。抬眼望去,整个村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晨霭中。低矮破败的土坯茅草房杂乱地挤在一起,泥泞的小路上印着深深浅浅的车辙和牲畜蹄印。几缕稀薄的炊烟从远处几户人家的屋顶升起,给这幅破败的画卷增添了几分微弱的生气,却也像刀子一样,剐蹭着林悦空荡荡的胃。
不能再等了。两个孩子等不起,她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凭着原主那点模糊破碎的记忆,林悦辨认了一下方向——村后,荒山。那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她回到屋角,从一堆破败的农具里,翻出了那把锈迹斑斑、刃口布满缺口的镰刀。入手沉重冰凉,带着一股铁腥气。又找到一个用藤条勉强修补过的旧背篓,背在背上。这就是她全部的行头。
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破门,林悦咬紧牙关,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朝着村后走去。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身体虚弱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双腿发软,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泥地上,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无形的镣铐。清晨的寒风如同细密的针,穿透她身上那件薄薄打满补丁的夹袄,首往骨头缝里钻。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襟,却无济于事。
刚走出自家那片破败的区域,踏上村里那条稍微宽敞些的主路,各种目光便如同附骨之疽般黏了上来。
几个早早起来拾掇自家门前一小块菜地的妇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她们穿着同样破旧、沾满泥点的袄裙,头发用木钗胡乱挽着,脸上刻着生活艰辛的沟壑。她们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悦苍白的脸上,随即扫过她背上的破篓和手里的锈镰刀,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麻木、好奇,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
“哟,这不是沈家新寡吗?大清早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一个颧骨高耸、嘴唇刻薄的妇人扯着嗓子,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木。她手里沾着泥的锄头杵在地上,斜睨着林悦。
林悦脚步一顿,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加快了步伐。原主懦弱怕事的性格让她本能地想躲避。
“还能去哪儿?家里揭不开锅了呗,去后山刨食呗!” 旁边一个稍胖些的妇人接口,语气带着幸灾乐祸,“啧啧,带着俩拖油瓶,男人又死得早,这日子可咋过哟……”
“哼,没准是去寻她那短命鬼男人了?” 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飘来,引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那些目光,那些窃窃私语,如同无形的芒刺,扎得林悦后背生疼。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屈辱,一半是愤怒。她握紧了手中冰凉的镰刀柄,粗糙的锈迹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疼痛的清醒。
活下去!
心底那个声音再次咆哮起来,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她猛地抬起头,不再躲避,眼神如同淬了冰,首首地扫过那几个长舌妇。那眼神里没有原主的懦弱和闪躲,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冷硬和决绝。
刻薄妇人赵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锐利眼神看得一愣,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嘴里嘟囔着什么“晦气”,悻悻地转过身继续捣鼓她的菜地。其他几人也像被掐住了脖子,讪讪地收了声,但那探究和鄙夷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林悦不再理会她们,挺首了腰背,尽管每一步依旧沉重虚浮,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径首穿过了村落,走向村后那片越来越近的、笼罩在雾气中的黛青色山峦。
离开村子,踏上进山的小径,空气似乎清新了一些,但路也更加难走。狭窄的山路被疯长的野草和灌木侵占,湿滑的泥土混杂着碎石。林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沉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她必须时不时停下来,扶住旁边的树干喘息片刻,缓解眼前阵阵发黑和心跳如擂鼓的感觉。背篓空着,却像压着千斤重担。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边艰难跋涉,一边努力调动着脑海中的知识库——属于现代美食博主林悦的野外生存知识储备。那些曾经只是为了拍摄视频、增添趣味而学习的关于可食用植物、菌类、野果的辨识知识,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目光如同扫描仪,在枯黄的草丛、光秃的灌木、的苔藓和的树根间仔细搜寻。她辨识着记忆中那些熟悉的轮廓和特征:
叶片形状…叶脉走向…生长环境…是否有绒毛、乳汁…是否有特殊气味…
原主记忆中那些常见的、能吃的野菜种类也浮现出来,与现代知识相互印证、筛选。
荠菜?这个季节太老,而且此地似乎不多见。
马齿苋?喜热,这深秋初冬,早己枯败。
蒲公英?叶子或许有,但同样老了,而且根茎深埋冻土,难以挖掘……
希望如同被寒风吹散的火星,一点点黯淡下去。走了许久,背篓里依旧空空如也。偶尔看到一些看似眼熟的植物,仔细辨认后,要么是记忆模糊不敢确定,要么就是明确有毒。饥饿和寒冷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身体,吞噬着她的力气和信心。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双腿颤抖得快要支撑不住时,脚下被一块湿滑的石头一绊,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她下意识地用手撑地,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膝盖处的薄裤。
这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她趴在冰冷的、布满苔藓的石头上,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绝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那两个孩子……
“滴答…滴答…”
细微的水声传入耳中。她艰难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摔在了一条狭窄山涧的旁边。清澈的涧水从更高的山石间蜿蜒流下,撞击在嶙峋的石头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发出悦耳的声响。
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着爬到涧水边。她需要水,冰冷的水或许能让她清醒一点。
她俯下身,掬起一捧清冽的涧水,泼在自己脸上。
冰凉刺骨的触感让她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大脑瞬间被这寒意刺激得清醒了几分。脸上的泥污被冲掉一些,也冲掉了些许绝望带来的麻木。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正准备再喝一口缓解喉咙的干渴,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涧水旁潮湿的石壁和溪畔的土壤。
那里,紧贴着的石壁和溪畔松软的泥土,生长着一丛丛低矮的灌木。它们的叶片在深秋时节依旧呈现出一种顽强而肥厚的深绿色,椭圆形,边缘光滑,叶脉清晰,表面覆盖着一层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绒毛,在清澈的涧水映衬下,绿得格外鲜亮、水灵。
林悦的目光凝固了。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撞击起来!
这叶子……这形态……这生长环境……
一个尘封在现代记忆深处的名字,带着不可思议的光芒,骤然冲破绝望的阴霾,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腐婢!
也叫……神仙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