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王伯的巡查队己出了营门。
楚昭骑在青骒马上,腰间悬着王伯送的青铜剑。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石片在发烫,贴着心口的位置像团活火——昨夜梦中那红衣少女的银簪,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连簪头刻的并蒂莲纹路都纤毫毕现。
"昭子,往左边靠!"王伯在队伍最前头甩了个响鞭,灰白的胡须沾着露水,"这道山梁子风大,别让马踩了冰棱。"
楚昭应了声,缰绳微扯。
眼角余光瞥见赵狗儿在队伍末尾,那精瘦的斥候正眯着眼睛打量西周,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短刀——自打李烈死后,这小子总爱盯着别人的鞋印看。
山风卷着枯草掠过马腹时,楚昭突然心口一紧。
那感觉像被人用细针挑了挑心脏,他猛地勒住马,青骒马前蹄扬起,惊得后面的新兵差点栽下鞍。"停!"他声音不大,却像块冰砸进热汤,整支队伍瞬间静了。
王伯拨转马头,眼角的皱纹拧成一团:"怎么?"
楚昭没答话。
他盯着左侧的乱石林,那里本该有山雀的鸣叫声,此刻却连虫鸣都没了。
石片在怀里烧得更烈,烫得他皮肤发红——这是自昨夜掌心生金印后,第一次有如此清晰的感知。
"有埋伏。"他说,嗓音比山风还冷。
赵狗儿突然打了个呼哨,翻身下马蹲在地上。
他指尖蘸了蘸雪水,抹在鼻尖又快速搓开:"马蹄印!"他指着石缝里的泥痕,"三日前的,马掌钉是燕国制式,深两寸——驮的是重甲。"
王伯的脸唰地白了。
他扯下腰间的铜哨含进嘴里,哨音刚要吹响,乱石林里突然爆发出喊杀声!
三十余骑从石后窜出,裹着兽皮的盗匪举着带倒钩的长矛,为首那人脸上涂着黑泥,可楚昭一眼就认出他腰间的青铜环——那是李烈亲兵才有的佩饰。
"保护王伯!"楚昭吼了一嗓子,青骒马己经迎着盗匪冲了出去。
他抽出青铜剑,风刮得眼皮生疼,却看见石片在意识里亮起金光,那些盗匪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持矛的左手腕有旧伤,挥刀的右肩会先沉半寸——
第一支箭破空而来时,楚昭侧过身,箭头擦着左肩扎进身后新兵的胸膛。
血溅在他脸上,热的,可他感觉不到疼。
第二支箭从斜刺里射来,他反手挥剑,"当"的一声,箭杆断成两截。
"昭子小心!"王伯的声音被喊杀声淹没。
楚昭转头的瞬间,看见为首盗匪举着带毒的短刃,正从侧面扑向王伯的马腹。
他踢马腹,青骒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砸在盗匪后颈。
那盗匪闷哼一声栽下马,短刃擦着王伯的靴子扎进土里。
混战持续了半刻钟。
当最后一个盗匪被赵狗儿的短刀抹了脖子,楚昭才发现自己左肩在淌血。
箭头还插在肉里,血顺着铠甲缝隙往下滴,在雪地上染出蜿蜒的红。
"快!
扎营!"王伯捂着肋下的刀伤,声音发颤。
刚才那一刀差点捅穿他的脾脏,要不是楚昭用身体挡了一下——
队伍退到山坳里时,天己擦黑。
赵狗儿捡了些干柴生火,火星子噼啪跳着,映得众人脸色发青。
王伯坐在篝火旁,老卒的手在发抖,他盯着楚昭的左肩:"昭子...你伤口..."
楚昭这才低头。
箭头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左肩的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淡红的新肉从伤口边缘往中间爬,连血都止住了。
他摸了摸,触感光滑得像从未受过伤。
赵狗儿的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后退两步,撞翻了盛水的陶碗:"你、你中邪了?"
楚昭没说话。
他盯着掌心的金印,那道纹路此刻正泛着微光,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爬动。
昨夜梦中红衣少女的脸突然清晰起来,她站在燃烧的宫殿里,银簪上的并蒂莲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嘴型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别胡说。"王伯扯过赵狗儿的衣领,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昭子救了咱们全队的命,你当老子瞎?"他转向楚昭,声音软下来,"昭子,你...是不是那石片的缘故?"
楚昭垂眸。
石片在怀里发烫,烫得他想起老槐树树洞的焦土,想起小荷冰凉的手。
他点头:"或许。"
深夜,篝火只剩几点余烬。
楚昭裹着皮裘坐在山岩上,石片被他握在掌心。
月光漫下来,金印与石片上的纹路完全重合,像两片叶子终于找到了根。
"蓟城...燕宫..."他忽然呢喃出声。
那些画面是突然涌进脑海的:朱漆宫门倒在火里,"蓟"字旗烧得只剩半幅,红衣少女跪在地上,手里的剑还滴着血。
她面前躺着个穿玄色王服的男人,脖颈处的伤口还在冒血——那是燕国的末代君王?
楚昭猛地按住太阳穴。
头痛像针在扎,可画面越来越清晰:少女举起剑对准自己心口,眼角的泪落在银簪上,折射出冷光。
她开口时,声音和昨夜梦中重叠:"昭...等我。"
"燕倾雪。"他脱口而出,声音在山风里碎成星子。
山坳里传来脚步声。
赵狗儿裹着件破棉袄,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布片:"昭子,我白天翻了盗匪的包裹。"他蹲下来,布片在月光下展开,是半枚青铜虎符,"李烈上个月去雁门关,带的就是这种虎符。
还有..."他指了指布片边缘的刺绣,"这云雷纹,是燕地绣娘的手艺。"
楚昭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李烈临死前的话:"你识破毒剑那天,我就知道留不得你。"原来从一开始,李烈就不是单纯的贪功副将——他在和燕地的人勾结,而自己,从识破毒剑的那一刻起,就成了阻碍。
"王伯说要把你荐为斥候副。"赵狗儿突然说,"李烈那老匹夫跳脚骂了半个时辰,说你是楚地遗民不可信。
可主将说,能带着二十人反杀三十盗匪的,信得过。"
楚昭摸了摸腰间的青铜剑。
明天就要回营领令牌了,主将的虎符印信会烙在他的腰牌上。
他望着山那边的星子,心里有团火在烧:变强,找到燕倾雪,弄清楚这石片、这金印、这跨越千年的梦,到底是什么。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梅香。
楚昭眯起眼,那香气像极了梦中少女发间的味道。
他低头看掌心,金印正发出幽蓝的光,像在指引着什么方向。
当他合眼时,耳畔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绣鞋在青石板上走。
"昭。"
声音轻得像雪落。
楚昭猛地睁眼,山岩下只有篝火的余烬在闪。
他摸了摸怀里的石片,发现那温度比以往更烫,烫得他想起梦中那座燃烧的宫殿——或许下一次入梦,他就能看清少女自刎前,到底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