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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花町警视厅大楼地下一层的空气，永远带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甲醛、陈旧纸张和静电复印纸的独特气味。长弓羽推开法医办公室那扇略显沉重的门，属于新一周的、非案件状态的警视厅日常，才真正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他的办公桌在靠里的角落，紧邻着存放档案的铁皮柜。桌面很干净，只有一台老式台式电脑，一叠空白的验尸报告表格，一个笔筒，以及一个崭新的、印着“米花中央医院病理科”logo的马克杯——那是昨天离开时，高木涉硬塞给他的，“长弓医生，新入职要有新气象！医院那边搞活动送的，别嫌弃！”
“早上好，长弓医生！”热情的声音响起。邻桌的前辈法医，五十岚修一，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那副金丝边眼镜。五十岚约莫西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法令纹很深，看起来严肃刻板，但此刻语气倒算温和。“昨天的西村案简报我看了，现场判断很精准，尤其是毒物延迟释放的推论，相当专业。不愧是米花大学的高材生。”
“五十岚前辈过奖了，”长弓羽放下公文包，态度谦逊，“是目暮警部和鉴识课同事配合得好，我只是做了本职工作。”他注意到五十岚桌上堆满了厚厚的卷宗和病理图谱，旁边还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便当，显然很早就到了。
“本职工作能做好就不容易。”五十岚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特别是我们这一行，面对的是沉默的真相。细心、耐心，还有一颗强韧的心脏，缺一不可。慢慢适应吧。”他点点头，算是结束了短暂的寒暄，重新埋首于面前的卷宗。
办公室不大，除了他和五十岚，还有另外两张桌子，一张空着，另一张属于一位叫中村惠子的中年女法医，此刻她正站在文件柜前翻找着什么，看到长弓羽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气氛略显沉闷，但长弓羽并不意外。法医这个职业，本身就带着天然的疏离感。他打开电脑，登录内部系统，开始处理一些积压的文书工作——主要是上周田中宏案的验尸报告最终定稿和一些归档手续。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临近中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打扰了！”高木涉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便利店袋子，“长弓医生，五十岚前辈，中村医生，还没吃午饭吧？今天我请客！便利店新出的特制咖喱猪排饭，味道超赞！”他晃了晃袋子，食物的香气瞬间冲淡了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
五十岚从卷宗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高木君，又让你破费了。”
“哪里哪里！多亏大家平时辛苦！”高木笑着走进来，将便当一一分发给众人，最后将最大的一份放到长弓羽桌上，“长弓医生，尝尝这个！补充体力！”
长弓羽有些意外，连忙道谢：“谢谢高木前辈。”
“叫我高木就行啦！”高木挠挠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长弓羽旁边，“昨天西村案真是多亏你了，目暮警部今天早上还在夸你反应快，现场处置专业！那个毒胶囊的缓释机制，我昨晚查资料看到半夜，真是大开眼界！”
“是毒理学本身的知识体系完善，”长弓羽打开便当盒，浓郁的咖喱香气扑面而来，“我只是根据现场痕迹和死者表征做了合理推测。”他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那也是你基础扎实！”高木由衷地说，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对了，长弓医生，你刚来，对鉴识课那边还不太熟吧？下午如果有空，要不要我带你去转转？熟悉下环境？特别是证物处理流程什么的，以后工作对接也方便。”
长弓羽心中一动，这正是他需要的契机。他咽下口中的饭，点点头：“那太好了，麻烦高木前辈了。我确实对证物保管这块流程想多了解一些，毕竟很多关键信息都来源于此。”
“包在我身上！”高木拍胸脯保证。
吃完饭，长弓羽跟着高木涉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来到鉴识课所在的区域。这里比法医办公室热闹得多，各种仪器的嗡鸣声、打印机的咔嗒声、技术员们讨论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
“这边是常规物证处理区，血迹、纤维、毛发之类的初步分析在这里……”高木熟门熟路地介绍着。
“那边是化学分析室，毒物、药物残留、微量物证的精检……”
“哦，小林君！”高木看到正在一台显微镜前忙碌的年轻人，扬声招呼。
小林浩二抬起头，看到长弓羽，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过来：“长弓医生！高木前辈！”
“小林君，带长弓医生熟悉下咱们的‘宝库’？”高木笑着指了指走廊深处一扇厚重的、带有密码锁的金属门。
“没问题！”小林热情地应下，带着两人走到那扇门前，输入密码，沉重的门锁“咔哒”一声弹开。“这里就是长期保管区了，主要是些暂时无法结案或者需要长期留档的物证。”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巨大的空间里，一排排高耸的金属货架整齐排列，如同冰冷的钢铁森林。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无数透明的证物箱，上面贴着详细的标签：案件编号、日期、物品名称、提取位置……空气里弥漫着干燥剂和金属特有的冰冷气味。
“哇……这么多？”长弓羽适时地流露出新人的惊讶，目光扫过那些箱子。他看到了刀具、枪械模型（真枪在更严密的保管库）、破碎的玻璃瓶、染血的衣物、甚至一些奇形怪状的物品。他的视线在那些标记着“凶器”标签的箱子上多停留了一瞬。
“是啊，”小林叹了口气，带着点技术员的无奈，“米花町的‘特产’嘛。有些悬案一放就是好几年，物证也只能堆在这里。喏，你看那边，”他指了指靠里几排架子，“那些都是超过三年还没破的积案物证，按规定，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新线索，可能就要申请集中销毁处理了，毕竟地方有限，保管也有成本。”
“销毁？”长弓羽心头一跳，语气尽量保持平静的探究，“那……销毁前会有详细的复核流程吗？比如重新检验什么的？”
“流程上肯定有，”小林解释道，“会由负责该案的系里提出申请，鉴识课这边会出具一份物证复核报告，确认无重新检验价值或技术无法支持，然后才能走销毁程序。不过嘛，”他耸耸肩，声音压低了些，“积压的实在太多了，人手又不够，很多时候复核也就是走个过场，翻翻旧报告，不太可能再投入资源去做新的检测，除非有特别明确的翻案线索。”
“原来如此。”长弓羽点点头，心中了然。这些积案的凶器，对他而言，是潜在的、风险较低的“矿藏”。他状似随意地边走边看，指着几个贴着“钝器凶器”、“锐器凶器”标签的箱子，问道：“这些凶器类证物，保管上有什么特别要求吗？比如防锈、防腐蚀处理？毕竟很多案子时间跨度长。”
“有的有的！”小林立刻打开话匣子，“金属类我们会做防锈涂层或真空包装，生物检材类低温冷冻，化学类特殊容器隔绝空气……长弓医生你考虑得很专业啊！不愧是法医！”他对长弓羽的专业提问显得很受用。
“只是觉得这些物证承载着真相，保管好很重要。”长弓羽微笑回应，目光扫过货架深处那些落满灰尘的箱子。时间……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能频繁接触这些“过期”证物的身份或借口。实习生？协助档案整理？还是利用法医身份申请某些特殊研究？念头在脑中飞快转动。
“是啊，可惜……”小林也看着那些积压的箱子，语气有些唏嘘。
这时，一个清冷干练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高木？小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三人回头，只见身材高挑、穿着合体警服、英姿飒爽的佐藤美和子正抱着一叠文件站在保管区门口，略带疑惑地看着他们。
“佐藤前辈！”高木立刻站首，“我带新来的长弓法医熟悉下鉴识课环境。”
“佐藤警官！”小林也连忙打招呼。
佐藤美和子的目光落在长弓羽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但很快化为礼貌性的点头：“长弓医生，初次见面，我是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佐藤美和子。西村案的报告我看了，现场判断很出色。”她的赞赏简洁有力。
“佐藤警官过奖，我是长弓羽，请多指教。”长弓羽微微躬身。
“嗯，”佐藤点点头，目光转向小林，“小林，三系要调取去年‘珠宝店抢劫伤人案’的所有物证复检，申请单我己经放在你桌上了，尽快处理。”
“是！我马上去办！”小林立刻应声。
佐藤又对高木说：“下午有个案情分析会，别迟到。”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
高木舒了口气，对长弓羽无奈地笑笑：“佐藤前辈还是这么雷厉风行……长弓医生，差不多都看过了，我们回去吧？”
“好，今天真是麻烦高木前辈和小林君了。”长弓羽再次道谢，跟着高木离开了这间充满冰冷秘密的保管库。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些尘封的凶器与悬案重新锁入寂静。
回办公室的路上，长弓羽脑海中回响着小林的话——“集中销毁”、“走个过场”、“积压太多”。危机感与机会感并存。他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合理、频繁地接触这些即将被“处理”掉的凶器的切入点。同事关系算是开了个头，尤其是小林浩二，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他摸了摸口袋里冰凉的钥匙，推开法医办公室的门。五十岚前辈依旧埋首卷宗，中村医生正对着显微镜观察着什么切片。消毒水的味道再次包裹上来，混杂着还未散尽的、一丝微弱的咖喱香气。
日常的齿轮缓缓转动，水面之下，暗流己悄然涌动。下一步棋，该如何落子？长弓羽坐回自己的位置，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