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如同烙铁，烫在每一个高三学子的视网膜上，空气里的焦灼感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味道。试卷如同永不枯竭的雪片，堆满了课桌、讲台，甚至走廊的窗台。老师的语速越来越快，粉笔灰簌簌落下，在讲台上积了厚厚一层。
顾源和林若芝如同两艘在惊涛骇浪中并行的船。风暴中心的短暂平静被更汹涌的备考狂潮取代。两人之间那份在风波中淬炼出的信任与默契，在日复一日的题海鏖战中，沉淀为一种无声的、令人心安的陪伴。
清晨六点，天光微熹。
林若芝裹着薄薄的春装外套，推开教室后门，带着一身清冽的晨风。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桌椅。她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脚步却在经过顾源座位时微微一顿。
一杯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豆浆，安静地立在他的桌角。旁边，是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个还温热的生煎包，焦黄的底儿朝上，散发着的香气。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只有三个刚劲有力的字：
“趁热吃。”
没有署名，也不需要。
林若芝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连日熬夜的疲惫似乎都被这热气驱散了些许。她抿了抿唇，眼底漾开一丝清浅的笑意，安静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出书本，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杯温热的豆浆。暖意顺着指尖一首蔓延到心底。
几分钟后，顾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外套，额发微湿，带着晨跑后的清爽气息。他径首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扫过空了的豆浆杯和塑料盒，以及旁边那张被小心收起的便利贴，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随即也拿出书本，投入到晨读中。教室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以及食物暖香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物理特训营的强度越来越大。张老师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驾着他们这艘小船在物理难题的惊涛骇浪中穿行，每一次课都像一次极限挑战。
这一次，张老师布置了一道关于粒子加速器与电磁场耦合的综合题，计算极其繁复，陷阱密布。林若芝眉头紧锁，草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字，反复推算着粒子在特定磁场区间的偏转角度和能量损失，总觉得差了一个关键参数。
就在她几乎要将草稿纸戳破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指尖轻轻点在演算纸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常数上。
“这里，”顾源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刚打完水回来的微凉气息，“考虑相对论效应了吗？当粒子速度接近光速时，质量会增大，经典动能公式失效，要用相对论动量和能量关系重新推导。”
林若芝猛地抬头，恍然大悟！她之前完全忽略了高速粒子这一关键特性！困扰她的迷雾瞬间被拨开，思路豁然开朗。她感激地看向顾源，却发现他己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正低头演算着什么，侧脸沉静专注，仿佛刚才那精准的点拨只是随手为之。
她低下头，飞快地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流畅了许多。做完关键步骤，她犹豫了一下，拿起笔，在演算纸的角落空白处，画了一个小小的、弯弯的笑脸。然后，借着整理笔记的机会，将那张演算纸轻轻推到了顾源桌子的边缘。
顾源的目光扫过那个画得有些笨拙却透着真诚的小笑脸，指尖在纸面上停顿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那张演算纸收进了自己的一叠草稿纸中。没人看见，他紧抿的唇角，向上牵起的弧度深了一分。
午休时间，短暂的喘息。
教室里弥漫着泡面和速食便当的味道。大部分人都趴在桌上小憩，或者戴着耳机在题海中挣扎。林若芝正对着一道英语完形填空苦思冥想，几个选项摇摆不定。
一个纸折的小方块，轻轻滑过桌面，停在了她的英语练习册上。
林若芝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颗包装精致的牛奶糖，还有一行小字：
“B选项，上下文时态一致。糖，提神。”
她捏着那颗带着体温的牛奶糖，侧头看向旁边。顾源背对着她，头枕在手臂上，似乎睡着了，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侧脸轮廓。窗外的阳光落在他微阖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难得的安静柔和。
林若芝小心地剥开糖纸，将那颗小小的、奶白色的糖果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和恰到好处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驱散了英语阅读带来的枯燥和疲惫。她轻轻弯起眼睛，再看向那道题时，思路果然清晰了许多。B选项，确实是最优解。
她悄悄拿出自己的便利贴，也认真写下几个字，折成更小的方块，趁着没人注意，轻轻塞进了顾源虚握在桌边的手心。
顾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将那枚小小的纸块攥紧。他依旧闭着眼，没人看见他掌心传来的微痒，以及嘴角那抹无声加深的笑意。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是某种解脱的号角。
教学楼里瞬间涌出疲惫的人潮，三三两两，步履匆匆，奔向宿舍或校门外的公交站。
林若芝收拾好沉甸甸的书包，走出教室。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和草木的清香。她刚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就看到路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顾源单肩背着包，站在光影交界处，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只是随意站着。
看到她出来，他迈开脚步，很自然地与她隔着一臂左右的距离，并行在通往校门的主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书包带摩擦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那道化学平衡常数题，”顾源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沉默，却丝毫不显突兀，“张老师给的答案里，温度修正系数用的是平均值，但实际反应区间温度变化是线性的，用积分算更精确，结果会差0.3%左右。”他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林若芝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白天特训营那道争议题。她侧头看向他，路灯的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那张老师……”
“高考判卷不会抠这么细，”顾源语气平淡地补充，“但思路要清晰。”
“嗯！”林若芝用力点点头，心里那点小小的疑惑烟消云散，被一种豁然开朗的踏实感取代。她偷偷瞄了一眼顾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线条，心跳莫名快了两拍。
两人继续沉默地走着，影子在路灯下时而拉长，时而缩短。走到校门口的分岔路，顾源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林若芝轻声应道，抱着书包，汇入了走向公交站的人流。
顾源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夜风吹动他的额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校服口袋——里面安静地躺着那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是林若芝娟秀的字迹：
“糖很甜，谢谢。”
倒计时的沙漏无情地流淌，每一粒沙都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然而，在这片被试卷和焦虑填满的灰白底色上，那些无声传递的早餐、精准的点拨、一颗牛奶糖的甜，还有路灯下并肩的沉默身影，如同悄然洒落的点点糖霜，在苦涩的备考岁月里，晕染开一丝丝微小却真实的甜意。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心照不宣的陪伴，在名为“高考”的巨大压力下，构筑起一座只属于彼此的、无声却坚固的堡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