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萤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萧彻身边。他的呼吸依旧微弱,但肩头伤口的青黑色毒气蔓延终于被彻底遏制住,留下狰狞翻卷的皮肉。
“姑娘,该换药了。”青黛端着温热的药汁和干净的纱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沈疏萤点点头,接过药碗。她用小银勺舀起黑褐色的药汁,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喂到萧彻唇边。
昏迷中的他本能地抗拒着苦涩,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沈疏萤耐心地用软巾擦去,再试。反复几次,才勉强喂进小半碗。她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就在这时,苑外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哗声,打破了山间的死寂。
“太后娘娘懿旨到——!” 尖利高亢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
沈疏萤喂药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来了。
墨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内室门口:“县主,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尚宫局掌事嬷嬷,崔氏。带了二十名宫装内侍,说是奉太后懿旨,探视王爷病情,并…接管栖霞苑,侍奉王爷。”
“接管?”青黛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托盘险些掉落。
沈疏萤缓缓放下药碗,她替萧彻掖好被角,首起身。此刻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长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白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越发显得人清瘦单薄,弱不胜衣。
“来得正好。”她声音很轻,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请崔嬷嬷…外厅稍候。”
栖霞苑的正厅,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崔嬷嬷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保养得宜,穿着深紫色宫装,头上插着赤金点翠大簪,通身的气派比寻常诰命夫人还要足三分。
她端坐在主位下首的第一张太师椅上,端着茶盏,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浮沫。二十名身着统一深蓝宫装的内侍肃立在她身后,眼神低垂,却隐隐透着一股精悍之气,显然不是普通太监。
沈疏萤在青黛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进厅来。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一副久病忧思、心力交瘁的模样。
见到崔嬷嬷,她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盈盈下拜,声音带着哽咽和惶恐:“清和…参见崔嬷嬷。不知太后娘娘懿旨驾临,未能远迎,请嬷嬷恕罪…”
“哎哟,县主快快请起!”崔嬷嬷放下茶盏,脸上堆起慈和得近乎虚假的笑容,亲自起身虚扶了一把,“您这是折煞老奴了,太后娘娘在宫中听闻摄政王殿下沉疴不起,忧心如焚,夜不能寐。这不,特意派老奴来,一则探望王爷病情,二则嘛…”她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烬影卫,最后落在沈疏萤苍白的小脸上,“娘娘深知县主侍疾辛苦,忧思过度,恐伤了玉体。
这栖霞苑上下,一应照料王爷饮食起居之事,便由老奴带来的人接手。县主您啊,就好生歇息,安心静养便是。”
沈疏萤身体晃了晃,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声音破碎无助:“嬷嬷…太后娘娘恩德,清和感激涕零…只是…只是王爷病势凶险,汤药需时时留心,稍有差池便是…便是万劫不复…”她抬起泪眼,眼中是浓浓的恐惧和依恋,“清和…清和实在放心不下…求嬷嬷开恩,让清和…留在王爷身边…哪怕只是端茶递水…”
“县主此言差矣!”崔嬷嬷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太后娘娘正是体恤县主辛苦,怕您熬坏了身子,才派老奴等前来分忧。这照料贵人的精细活儿,自有宫里的老规矩,宫人们都是精挑细选的,定比县主身边这些粗手笨脚的丫头更妥帖周到。”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青黛,目光如同冰冷的针。
青黛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死死低着头。
沈疏萤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泣不成声,仿佛委屈到了极点,却又不敢反驳。
“好了,县主莫再哭了,哭坏了眼睛可如何是好?”崔嬷嬷假意安抚,语气却带着不耐烦,“老奴也是奉旨行事。来人啊——”她提高了声调,“还不快请县主回房歇息?
两名身材健硕、面无表情的内侍立刻上前一步。
“住手!”一声低沉的怒喝响起。
墨影高大的身影挡在沈疏萤身前,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将那两名内侍硬生生逼退一步。
崔嬷嬷脸色一沉:“墨影大人,你这是何意,要抗旨不成?”
“王爷有令,栖霞苑内一切事宜,由县主定夺。任何人,不得惊扰县主与王爷静养。”
“王爷?”崔嬷嬷嗤笑一声,“王爷如今昏迷不醒,太后娘娘懿旨便是天。墨影,你区区一个影卫,也敢阻拦太后娘娘派来侍奉王爷的人?莫非…你想造反?!”
“嬷嬷息怒…”沈疏萤声音细弱蚊蝇,“墨影大人也是…也是忠心护主…嬷嬷莫要怪他…”她怯生生地看向崔嬷嬷,带着卑微的祈求,“清和…清和听嬷嬷安排便是…只求…只求嬷嬷允我每日…远远地看王爷一眼…只看一眼就好…”
崔嬷嬷看着沈疏萤这副模样,心中得意更甚。什么清和县主,不过是个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废物。
她矜持地点点头:“县主既如此识大体,老奴自当在太后娘娘面前为您美言几句。每日午后,老奴会安排人送您去暖玉池外廊下…远远地望上一眼便是。”
“谢…谢嬷嬷…”沈疏萤感激涕零地又要下拜,被崔嬷嬷虚扶住。
“好了,带县主回房。”崔嬷嬷挥挥手,再次命令内侍。
这一次,墨影没有再阻拦。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崔嬷嬷看着沈疏萤消失在回廊尽头,脸上慈和的笑容瞬间消失。她转向厅内的宫人:“都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栖霞苑里里外外,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给咱家看清楚。若有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是!”宫人们齐声应诺。
崔嬷嬷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墨影和他身后的烬影卫,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暖玉池内室。
青黛关上门,快步走到沈疏萤身边,脸上再无半点怯懦:“姑娘!那老虔婆欺人太甚。汤药饮食都被他们把持了,王爷他…”
“嘘。”沈疏萤竖起一根手指,眼神依旧沉静。她走到书案旁,拿起一支笔,蘸了清水,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
药,照旧由你亲自煎。人前,做足样子。
青黛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窗户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叩击声。
沈疏萤眼神一凝,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无人。只有窗沿下方,放着一块沾着些许泥污的鹅卵石。沈疏萤将石头拿进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这石头是中空的。她指甲用力一抠,边缘裂开一道细缝,里面卷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仓促写就的小字:
玉漱宫秘匣,在寝殿凤床暗格,钥乃太后发簪。
落款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极其简略的药杵图案。
然而萧彻昏迷未醒,烬影卫再强,也无法无声无息突破皇宫大内,潜入太后的寝宫玉漱宫。
“姑娘…我们…”青黛看着纸条,又看看沈疏萤骤然绷紧的侧脸,声音带着担忧。
沈疏萤死死攥着那张纸条,她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青黛,”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从今日起,你寸步不离暖玉池。王爷的汤药,你亲自煎熬喂服。墨影会全力配合你,守住这里。”
青黛一愣:“那姑娘您…”
沈疏萤的目光投向窗外,
“我要去苗疆。”她一字一句,声音平静得可怕,“亲自把解药…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