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三天,把老槐树上最后几片叶子都打落了。江凡蹲在屋檐下修补义肢支架,金属零件在他手中泛着冷光。母亲端来一碗红薯粥,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要不......别折腾了?"话音未落,隔壁二婶串门的声音传来:"听说老江家那孩子又要瞎胡闹,好好的工作不干,偏要学人家摆地摊......"
父亲的烟袋在门槛上磕出清脆的声响,震落几片灰烬。江凡把扳手重重砸在木桌上,金属碰撞声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三天后,他背着装满小饰品的蛇皮袋,挤上了清晨五点开往县城的中巴车。车厢里弥漫着柴油味和汗酸味,他的义肢卡在座椅与过道之间,每一次颠簸都硌得膝盖生疼。
批发市场的白炽灯亮得刺眼,货架上的塑料发夹、玻璃手链在灯光下折射出廉价的光芒。江凡攥着皱巴巴的钞票,在各个摊位前反复比价。当他提出要赊账时,老板娘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猛地抽回账本:"残疾人也不是赖账的理由!"最后,他咬着牙掏出所有积蓄,换来了两大袋沉甸甸的货物。
农历逢三逢八是镇上的赶集日。江凡凌晨三点就摸黑起床,把货物分类装进几个纸箱。父亲执意要帮忙,却被他拦住:"您腰不好,别折腾了。"月光下,他背着纸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向村口。露水打湿了裤脚,义肢与石板路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集市还未完全苏醒,早到的商贩己经开始抢占摊位。江凡在角落里找到块空地,刚铺开防水布,隔壁卖鞋垫的大妈就斜睨过来:"后生,这地儿风水不好,你怕是要......"话没说完,江凡己经把琳琅满目的饰品整齐摆开,塑料模特戴着夸张的耳环,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日上三竿时,集市渐渐热闹起来。挑着菜筐的老农、带着孩子的妇女来来往往,却很少有人在江凡的摊位前驻足。几个小媳妇围过来,捏起发圈翻来覆去地看:"这塑料的,三块钱太贵了吧?"江凡攥着衣角,喉结上下滚动:"两块五,算我交个朋友。"成交的瞬间,他数着皱巴巴的零钱,突然发现指甲缝里还沾着批发市场的灰尘。
中午的太阳把防水布晒得发烫,江凡的衬衫后背又湿了一片。他啃着冷硬的馒头,眼睛盯着摊位不敢松懈。隔壁卖鞋垫的大妈生意兴隆,时不时瞟过来几眼,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当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他数了数收入——整整八个小时,只卖出去十二块钱。
第二天,江凡起得更早。他特意借了个小喇叭,反复录下促销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漂亮小饰品,统统低价卖!"刺耳的电子音在集市上空回荡,终于吸引来几个好奇的顾客。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发光的发箍不肯走,母亲却嫌贵要拉她离开。江凡一着急,脱口而出:"送你个小皮筋!"女孩破涕为笑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然而好运并未持续太久。第五天清晨,天空阴云密布。江凡刚摆好摊位,就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城管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集市瞬间乱作一团。商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货物,三轮车的铃铛声、货物碰撞声、吆喝声混成一片。江凡拼命把饰品往纸箱里塞,义肢却在慌乱中卡在石板缝里。
等他终于挣脱出来时,城管的执法车己经停在摊位前。"无证经营,暂扣货物。"穿制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往本子上记录,江凡拽住对方的衣袖:"我腿脚不方便,能不能通融......"话没说完,几个壮汉己经开始搬货物。他眼睁睁看着辛苦进的货被装上执法车,雨丝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打在脸上生疼。
雨势越来越凶猛,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江凡静静地坐在那空荡荡的摊位前,任凭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那早己湿透的裤腿。
隔壁卖鞋垫的大妈撑着一把破旧的雨伞,缓缓地从江凡面前走过。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当她看到江凡那落寞的神情时,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早说了这地儿……”然而,她的声音很快就被那嘈杂的雨声所吞没,如同她对江凡的关心一般,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江凡默默地摸了摸兜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他离职那天,在城市的街头所目睹的一幕。同样是一个雨天,写字楼里的人们穿着锃亮的皮鞋,步履匆匆却又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他们熟练地拦下一辆辆出租车,迅速地钻进车里,然后消失在雨幕之中,仿佛这个世界的喧嚣与他们毫无关系。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雨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户。江凡蜷缩在那狭小的阁楼里,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孤独而无助。月光透过那扇破旧的窗户洒了进来,照亮了墙角那一堆堆空纸箱,也照亮了江凡那苍白的脸庞。
就在这时,母亲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那氤氲的热气,在这寒冷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温暖。江凡接过母亲递来的姜茶,感受着那股暖流顺着喉咙流淌而下,一首暖到心底。然而,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楼下父亲那阵阵的咳嗽声,那声音在这空旷的屋子里回荡着,让人感到无比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