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驶离了幽静的别院,往充斥着低矮房屋与窄巷的城西而去。
天色忽变,雨点大滴大滴地砸在车身之上,闷闷的响。
城西本就路窄拥挤,加上突降大雨,马车走得缓慢又艰难。
若是以往,闻愿姝可能就下车自己走回家了。
可她离家半年,半年后穿着锦衣华服突然出现在这里,免不得被邻里街坊猜测议论。
于是,很费了些时间,马车才在她家的窄巷外停下。
陪同的侍女隐有不耐,递了把油纸伞给她:“姑娘,奴婢就不送你进去了。”
闻愿姝道了谢,接过油纸伞,自己动手撩开了车帘。
然而,巷子口一抹青色的身影猝不及防闯入视野,让她瞳孔一颤,脸色倏然苍白。
她浑身一软,又跌坐回了原位。
她近乎哀求地看向陪同的侍女,轻声道:“可否让我在马车内多待一会儿?”
眼看天就要黑了,侍女哪还愿意在这里耽搁?
更何况是一个被王爷厌弃、连一两碎银都没给就打发掉的女子,自然不配得到她的好脸色。
侍女冷着脸撩开了车帘,不太客气地赶人:“姑娘,请。”
闻愿姝如坠冰窟,浑身僵硬地撑开伞,将伞盖倾斜,半遮半掩地下了马车。
顷刻,雨水便打湿了她半个肩膀。
马车己经离开,她孤零零站在雨幕中,显得突兀又奇怪。
但她浑身僵硬,没有勇气挪动半步。
她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碰到他。
半年前,他不就带着母亲和妹妹搬走了吗?
这个让她在无数夜里辗转难眠的男子,这个如今她高攀不上的男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闻愿姝缓缓将伞抬起,无法控制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男子一身青衣,个子高挑,肩背削薄。
他右手撑着一把素净的油纸伞,宽大的袖袍往下滑落,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腕骨。
此时他微微倾着身,雨水如帘幕般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形成了小小的水涡,溅湿了他青缎鞋面和一截衣摆。
压低的伞面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半截白玉般的下巴和淡得近乎透明的唇。
那唇有节奏地一张一合,唇角带着柔和的笑容,正同在屋檐下躲雨的几个街坊说着什么。
似才留意到她的注视,他的伞面抬高三寸,露出一张清隽秀雅的面容。
他的眸光清清淡淡地朝她投来。
西目相对之时,他唇角的笑倏然一僵。
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眸似被碎石撞击的湖面,光芒一下就晃动起来。
闻愿姝的心猝然一痛,就在他眸光碎裂的同时。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主动朝他走了几步,装作若无其事地打招呼:“砚修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温砚修,新科探花,在放榜后,他便带着母亲和妹妹离开了这逼仄拥挤的巷子。
男子没有答话,他微微出神。
两人间气氛尴尬,闻愿姝唇角牵强的笑僵了僵。
她的目光下移,只敢盯着他持着伞柄、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他瘦了好多,看得她心疼。
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似有什么情绪要喷涌而出。
男子的眸光在一瞬间的恍神后己恢复清明,如今似结了层薄冰,淡漠地看着她。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胸口掏出一张烫金的喜帖,隔着雨幕递向她。
“我三月后大婚,届时会在巷子里摆三日流水席,感念邻里相助之情。”
闻愿姝脑袋嗡鸣,身子微微发抖,眼珠子却一动不动地定在大红喜帖之上。
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恭喜。”
男子将喜帖又往前递了递,她被动伸手接过。
她勾唇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流水席啊,我会来的,探花郎大婚,我肯定要来沾沾喜气。”
“不要多想。”男子嘴角现出一丝讽笑,“不是特意为了谁而来。”
言罢,他拂袖而去。
巷子口己经停了一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走远。
闻愿姝倾斜了伞,在泪水落下的瞬间,任凭雨水拍打在自己面上。
她提步往家走,身后响起了窃窃私语。
“活该,闻家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谁让他们当年那般瞧不起人家孤儿寡母,做得太绝!”
“是啊,人家温砚修整整在闻家门前站了一天一夜,闻家还是嫌贫爱富,将女儿许给了有钱人家。”
“如今人家温砚修高中探花,还要迎娶官员千金,闻家那个未婚夫却蹲了大牢,天道好轮回啊!”
“你们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半年没回来,说不定去给哪个富商当了外室,啧啧……”
“不就仗着有几分姿色吗?跟她那个妓子娘一样,都是下贱的货色……”
……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
闻愿姝浑身湿透,如行尸走肉般走了进去。
在廊下补衣服的孙氏瞧见她回来,眼睛一亮,忙殷勤地迎上来。
“姝儿怎的回来了?王……贵人跟你一起吗?”
她殷切往她身后看了看,却没瞧见任何人,又跑到院门外去看,发现整个巷子空荡荡的。
孙氏满脸狐疑,几步上前挡住闻愿姝的路,问:“贵人准许你回家了,可有什么赏赐?”
满心只想着钱财,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湿透的衣服和颤抖的身体。
闻砚姝冷笑一声,根本不想搭理她。
她扔下伞,护着胸口的喜帖,一脸漠然地侧身避开孙氏,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孙氏追了上来,不依不饶地道:“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说着伸手来扯她。
闻愿姝缓慢抬眼看向孙氏,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发红微肿的双眸浮起一抹恶毒的快意。
她低吼出声:“没有,从今以后都不可能有!
“他腻味了我,将我赶了回来,你可满意?”
孙氏被她突然的吼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拿起手中的针就朝她胳膊扎去。
“死丫头,吼什么吼!
“被人白睡了半年,一个子儿都没拿回来,你还长脸了是吧!
“你就跟你娘一样,是个不值钱的小娼妇!”
闻愿姝刚开始还没什么反应,一听孙氏侮辱她娘,她一抬手,猛地揪住孙氏的头发狠狠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