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炙烤着青山村的后山,李青站在新开辟的观景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她眯着眼望向山脚下那片错落有致的民宿小屋——白墙黛瓦间点缀着红灯笼,在绿树掩映下格外醒目。
"妈,三号院的客人说要加床被子。"梨叶小跑着过来,胸前的对讲机沙沙作响。十六岁的少女己经能独当一面,暑假期间成了民宿的小管家。
李青点点头,转身时看见父亲正带着几个城里客人参观菜园。老爷子虽然满头白发,但介绍起有机蔬菜的种植方法时精神矍铄,引得客人们连连拍照。
山路上传来"笃笃"的声响,李青循声望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王轱辘拄着单拐走来,另一只手提着竹篮,步伐虽慢却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尝尝。"他把竹篮递过来,里面是刚摘的山莓,红艳艳的果实上还沾着晨露。
李青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她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年轻的王轱辘也是这样,满头大汗地捧着一把野莓出现在她家门前。
"甜吗?"王轱辘问,目光灼灼。
李青没回答,只是踮起脚,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尝尝。"
王轱辘的耳根瞬间红了,手里的拐杖差点没拿稳。远处传来几声口哨,是菌生带着装修队在扩建餐厅,年轻人起哄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老不正经。"王轱辘嘟囔着,却悄悄握住了妻子的手。
下山路上,他们碰见七叔公在给游客讲古井的传说。老人看见他们,故意提高嗓门:"这口井啊,是老王为他媳妇儿打的,一锄头一锄头挖了三个月......"
王轱辘加快脚步,李青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脖颈,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民宿的生意比预想的还要好。当初王轱辘提出这个主意时,村里没人看好。如今看着天天爆满的客房,连最保守的七叔公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坐轮椅的汉子脑子确实活络。
傍晚,李青正在前台核对账目,母亲端来一碗冰镇绿豆汤:"歇会儿,别累着。"
李青接过碗,发现母亲的手粗糙了许多。自从老两口来帮忙,母亲负责厨房,父亲管菜园,倒比在家闲着时精神多了。
"妈,明天我雇两个人来帮厨吧。"
"花那冤枉钱干啥?"老太太摆摆手,"你爸现在一顿能吃两碗饭,比吃啥补药都强。"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李青跑出去,看见王轱辘站在梯子上修灯笼,拐杖靠在墙边。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下来!"她声音都变了调。
王轱辘低头看她,竟然笑了:"没事,我能......"
话音未落,梯子一晃。李青一个箭步冲上去,正好接住跌落的丈夫。两人一起摔在草地上,王轱辘压在她身上,熟悉的重量让李青鼻子一酸。
"胡闹!"她声音发颤,拳头砸在他肩上,却舍不得用力。
王轱辘撑起身子,拂去她头发上的草屑:"接得真准。"
李青瞪他,却看见阳光在他眼角刻下的细纹里跳跃。这个倔强的男人,自从能拄拐行走后,总想证明自己和常人无异。
晚上,民宿的小院里摆起了烧烤架。菌生带着几个小伙子负责烤肉,梨叶忙着给客人倒自酿的梅子酒。李青父母和城里来的老夫妻聊得火热,不时爆发出笑声。
王轱辘坐在梨树下记账,李青端着一盘烤蘑菇过来:"尝尝,咱妈新研制的酱料。"
王轱辘刚要接,突然皱眉按住右腿。李青立刻蹲下身,熟练地按摩他萎缩的肌肉。这些年,她早己摸清丈夫每处伤痛的规律。
"明天去县医院复查吧。"她轻声说。
王轱辘摇头:"忙过这阵子再说。"
李青正要反驳,梨叶匆匆跑来:"爸,客人想听你讲合作社的故事。"
王轱辘整了整衣领,拄着拐站起来。李青看着他走向人群的背影,挺拔如松。月光下,那个曾经蜷缩在轮椅里的身影,如今在客人中间谈笑风生,引得众人不时鼓掌。
夜深了,最后一批客人回房休息。李青洗完澡回到卧室,发现王轱辘己经躺在床上,右腿架着枕头,眉头紧锁。
她轻手轻脚地上床,指尖抚上他的眉心:"疼得厉害?"
王轱辘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更疼。"
李青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自从民宿开业,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两人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怪我。"她俯身吻他的额头。
李青突然上来,将他压在身下。王轱辘惊呼一声,赶紧压低声音:"爸妈在隔壁呢!"
"小声点。"王轱辘咬着她的耳垂低语,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颈间。
王轱辘的抗议被堵在唇间。久违的亲昵让他浑身发烫,手指不自觉地插入李青的发间。李青的吻带着梅子的甜香,从他的唇一路向下......
月光透过纱帘,为交缠的身影蒙上朦胧的光晕。老梨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曳,仿佛在守护这个秘密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李青在鸟鸣声中醒来,发现身边己经空了。她披衣出门,看见王轱辘正和父亲在菜园里摘菜,两个男人有说有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画面。
"婶子!"菌生气喘吁吁地跑来,"后山的观景台有客人求婚,让您去帮忙布置呢!"
李青跟着少年往后山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到了观景台,她指挥着摆花点蜡烛,看着年轻情侣相拥而泣,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礼——简简单单的仪式,王轱辘紧张得差点摔了交杯酒。
中午吃饭时,李青发现王轱辘不时揉腰,想起昨晚的疯狂,脸上顿时火烧火燎。母亲狐疑地看她一眼,突然了然地笑了,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多吃点。"
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打乱了计划。李青忙着安排客人避雨,一转身看见王轱辘拄着拐站在雨里,正帮老人收晾晒的药材。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却依然挺拔的轮廓。
她冲进雨里,把伞塞给他:"不要命了?"
王轱辘抹了把脸,突然指着远处:"看。"
李青转头,看见山间腾起一道彩虹,正好横跨在民宿上空。雨幕中的白墙黛瓦宛如水墨画,美得不真实。
"像不像......"王轱辘轻声说。
李青知道他要说什么。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们躲在草垛后面,年轻的王轱辘指着雨后的彩虹说:"等我有钱了,给你盖栋大房子。"
如今这梦想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她握紧丈夫湿冷的手,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雨停后,七叔公拄着拐杖来串门,看见王轱辘在喝姜汤,揶揄道:"哟,知道爱惜身子了?"
王轱辘笑而不语,桌下的手却悄悄握住了李青的。老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突然对李青说:"丫头,明天跟我上山采药去,给这倔驴熬点补汤。"
夜深人静时,李青靠在王轱辘肩头,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丈夫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她的发梢,就像年轻时一样。
"梨叶的学费攒够了。"他突然说。
李青点点头,想起保险柜里那个鼓鼓的信封。谁能想到,三年前那个被医生宣判"再也站不起来"的男人,如今不仅重新走路,还撑起了一个红火的民宿。
"明年,"王轱辘的声音带着睡意,"带你去三亚度假。"
李青猛地抬头,看见丈夫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她年轻时错过的毕业旅行,是周义手机照片里的碧海蓝天,是埋藏多年的遗憾。
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这个给了她一口甜水井、一个家、还有无数可能的男人。窗外,山风轻轻掠过树梢,带来远方的气息。青山村的夜晚静谧而温柔,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坚守与重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