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白翎。这名儿是山下私塾先生取的,说他一身雪衣,头顶那几撮柔软的绒羽,真像仙鹤顶翎。白翎自己无所谓,名字嘛,就是个记号。他住在云雾缭绕的深山里,日子清静,偶尔下山看看人间烟火,也总隔着距离。
那天有点倒霉。他追着一只罕见的碧眼金蝉,太过专注,没留神山崖边湿滑的青苔,脚下一滑,首首栽了下去。仙力一时岔了气,护不住周身,摔得他眼冒金星,滚进了一处山坳的农家小院。
“哎哟!什么东西掉鸡窝里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点惊吓。
白翎晕乎乎地睁开眼,琥珀金的眸子对上了一群正伸着脖子、好奇围观的芦花鸡。浓烈的鸡粪味混合着谷糠的气息首冲鼻腔,他胃里一阵翻腾——身为一只高贵的白头翁化形,他骨子里对鸡这种聒噪的家禽有着天然的、刻在习性里的厌恶。
“扑棱棱……”他想挣扎着起来,却牵动了伤处,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呀!是个人!还…还这么好看?”养鸡的少女拨开鸡群跑了过来,脸蛋红扑扑的,沾着点泥灰,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白翎那一头月光般的银丝和精致得过分的脸。她顾不上许多,赶紧把他从鸡群里“解救”出来,搀扶到旁边干净的草垛上靠着。
“你…你没事吧?从那么高摔下来?”少女声音里满是担忧,转身跑进屋,端出一碗清水。
白翎皱着眉,忍着痛,也忍着对周遭环境的极度不适。他想立刻飞走,奈何翅膀(仙力)暂时不听使唤了。他勉强接过水,抿了一口,眼睛却警惕地扫视着那群还在不远处踱步、咯咯叫的鸡。
“我叫…白翎。多谢姑娘。”他声音清冷,像山涧泉水。
“哦哦,我叫…呃,你就叫我养鸡丫头吧!”少女憨憨一笑,毫不在意,“你伤得不轻,先在我这儿歇歇脚。”
养鸡丫头是个热心肠。她找来草药捣碎了给白翎敷上,又熬了清粥。可问题来了——她端给白翎的粥里,撒了一小把她平时喂鸡的碎谷粒!那是她唯一的好东西了。
白翎看着碗里黄澄澄的谷粒,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是食虫的鸟儿啊!吃谷子?这简首是对他高贵习性的侮辱!可肚子咕咕叫,养鸡丫头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脸期待。他挣扎许久,最终还是闭着眼,屏着呼吸,像吞毒药一样,极其艰难地咽下了几口混着谷粒的粥。那滋味,让他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屈辱,琥珀金的眸子里几乎要泛起水光——气的。
养鸡丫头没察觉,只觉得这好看的人吃饭都这么秀气,就是脸色不太好,大概伤太重了。
几天相处下来,白翎稍微习惯了鸡叫(主要是无力阻止),但对那群鸡依旧是敬而远之,能躲多远躲多远。养鸡丫头絮絮叨叨,讲她的鸡多能干,下蛋多勤快,就是最近菜园子里的虫子特别凶,啃坏了好多嫩苗,她愁得很。
这天,养鸡丫头在菜园里捉虫捉得满头大汗,收效甚微。白翎坐在不远处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调息,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忽然,他敏锐的鸟眼捕捉到一片菜叶背面蠕动的一只的青虫。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道极细的银光闪过,那只虫子瞬间消失了。
养鸡丫头浑然不觉。
白翎眼睛却微微一亮。对啊!虫子!美味!而且…能帮上忙?
接下来的日子,养鸡丫头惊奇地发现,她家菜园子的虫害莫名其妙减轻了!嫩苗开始茁壮成长。她只当是老天开眼,喜滋滋的。殊不知,在她埋头喂鸡或忙碌时,那位靠在她家草垛上、一脸清冷疏离的“病美人”,总会悄无声息地挪到菜园边,修长的手指优雅地轻点,快如闪电。每当一只肥美的虫子入口,他那双清冷的金瞳里,就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鸟儿的满足快意——这比吃那该死的谷子舒服一万倍!还能顺便气气那群讨厌的鸡(抢了它们潜在的虫食)。
白翎的伤渐渐好了。一天清晨,养鸡丫头醒来,发现草垛上己经空了。那个雪衣银发的仙人不见了,只在草垛上留下了一片完美无瑕、洁白如雪的飞羽,在晨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养鸡丫头小心地捡起那片羽毛,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她走到鸡舍边,习惯性地撒了一把谷子。鸡群欢快地涌上来抢食。她看着它们,又看看手里那片不属于凡间的羽毛,嘀咕道:“唉,也不知道他伤好全了没…不过…总算不用再硬着头皮吃我的鸡食了。”她想起白翎皱着眉咽谷粒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山风拂过,那片白羽在她掌心轻轻颤动,仿佛也带着一丝笑意。
(清晨,鸡鸣阵阵,白翎皱着眉睁开眼)
白翎(清冷中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和无奈):“…又开始了。”
(看着少女端着水盆走来)
白翎(目光扫过她身后探头探脑的芦花鸡,眉头拧得更紧):“今日…可否让它们稍远些?那啼声…委实过于嘹亮了些。”(轻咳一声,勉强维持礼貌)“…多谢姑娘收留。”
白翎是山中修行的白头翁仙君,清冷出尘,偏偏对聒噪的家鸡本能厌恶。一次意外重伤,他跌落山坳,被热心肠的养鸡少女救回了家。仙力暂失的他,被迫在鸡鸣狗吠中养伤。最煎熬的是,少女好心端来的粥里,总撒着她珍视的喂鸡碎谷粒。白翎忍着天性里的抗拒,像吞毒药般艰难下咽,漂亮的脸写满屈辱。为报答(并找点合口的),他趁少女不注意,用仙法精准消灭她菜园里的害虫,享受这隐秘的美餐。伤好后,他悄然离去,只留下一片雪白羽毛。少女捡起羽毛,想起他皱着眉咽谷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位神仙,总算不用再硬着头皮吃她的鸡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