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鸣,这名儿听着挺仙儿是吧?他本人,哦不,本鹤,也确实仙气儿飘飘。当初化形的时候,估计是照着话本子里最俊俏的书生捏的脸,眉眼清冷,身姿挺拔,往那儿一站,跟棵修竹似的。可惜,他这身仙气儿,在我这养鸡场里,实在有点水土不服。
我叫啥不重要,反正就是个养鸡的丫头。我家鸡场规模不小,几十只芦花鸡、大公鸡、老母鸡,整天叽叽咕咕,刨食儿打架,尘土飞扬。云鹤鸣第一次溜达到这儿,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此地……甚是喧嚣。”他捏着鼻子,宽大的袖子小心地拢着,生怕沾上一点鸡毛或者……嗯,鸡粪。
“废话,鸡场能不吵吗?嫌吵你别来啊。”我正忙着拌鸡食,头都没抬。
他沉默了一下,眼神有点飘忽:“咳……此处灵气……尚可。”我信他个鬼!后来才琢磨过来,他是被我那群鸡里最威武的那只大公鸡尾巴上几根特别长的、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的翎毛给吸引住了!仙鹤嘛,骨子里就爱漂亮羽毛。
自打那以后,云鹤鸣就成了我鸡场的“常客”,美其名曰“体察凡尘”。其实就是来眼馋我家大公鸡的尾巴毛,顺便嫌弃一下我这儿的环境。
“姑娘,此鸡……可否容在下近观?”他指着那只骄傲的大公鸡,眼睛亮晶晶的。
“行啊,你去呗。不过它脾气可暴,小心啄你。”我提醒他。
云鹤鸣自信满满,迈着优雅的步子凑过去。他刚想伸手摸摸那油光水滑的羽毛,大公鸡猛地一回头,豆大的眼珠瞪着他,“喔喔”一声就扑棱着翅膀冲他脚脖子啄去!
“哎呀!”云鹤鸣吓得差点没维持住人形,一个闪身,动作快得像道影子,瞬间退开好几米,那飘逸的衣摆都差点被鸡爪子勾住。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脸都白了:“此禽……此禽好生凶猛!”
我在旁边看得差点笑岔气:“早跟你说了它脾气不好!你当都跟你似的,就知道臭美啊?”
他也不恼,就是有点讪讪的,整理着自己一丝不乱的衣襟:“爱美之心,鹤皆有之……” 眼睛还是忍不住瞟向那只得意洋洋踱步的大公鸡。
还有一回,我捡鸡蛋,他在旁边“监工”。我顺手把刚捡的、还带着点温热和草屑的鸡蛋递给他:“喏,拿着,新鲜的。”
他像被烫了手似的,手指头蜷缩着,愣是不敢接,脸上写满了“此物不洁”的抗拒:“姑娘……此物……可否置于篮中?”
“矫情!”我白了他一眼,自己把蛋放好,“这可是好东西,早上煮一个,香着呢!”
他皱着好看的鼻子,小声嘀咕:“凡俗烟火……”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着。他嫌弃我的鸡场脏乱吵,却又忍不住天天来报到,不是研究公鸡的尾羽光泽度,就是对着夕阳下鸡群刨食的剪影(当然得是上风处,没味儿的时候)若有所思,说这叫“感悟生命真谛”。我忙着喂鸡、捡蛋、打扫,没空搭理他那些玄乎的念头,顶多在他被鸡追得跳脚时哈哈大笑。
这天傍晚,他又来了,站在鸡舍外头,夕阳给他镀了层金边,确实好看。我正给食槽添水。他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姑娘,你这般年复一年,饲喂它们,看它们生蛋,又……送它们走,不觉……轮回沉重么?”
我首起腰,抹了把汗,看着那些低头啄食、活力十足的鸡,又看看他。这人,脑子又在琢磨啥长生不老的仙鹤哲学了?
“沉重啥?”我指了指吃得正欢的鸡,“它们活着的时候,我好好喂,尽力让它们舒坦。下了蛋,给我加个菜。到时候该走,那也是自然道理。我能做的,就是让它们在的时候,过得好点呗。想那么多干嘛?累得慌!”
云鹤鸣愣住了,看着我,又看看那些无忧无虑的鸡。夕阳的光落在他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那些云里雾里的话。
第二天,他破天荒地没有只盯着公鸡的羽毛看,而是帮我拎了一桶水去鸡舍。虽然那小心翼翼、生怕水桶弄脏他袍袖的样子,还是那么欠揍。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回头看我,眼神有点复杂,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姑娘,你说……若有一日,你……老了,走不动了,甚至……不在了。我再来,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也见不到……这群吵闹的鸡了?”
我正弯腰放水桶,闻言手一顿,首起身,叉着腰看他。这人,今天怎么尽想些有的没的?
“废话!”我毫不客气,“人哪有不死的?鸡也是!我死了,这鸡场当然就没了呗。你堂堂一个仙鹤,活那么长,操心我这凡人的命数干嘛?赶紧的,把水拎进来,别堵着门!”
他站在那儿,拎着水桶,没动。阳光照着他俊秀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眼神。过了几秒,他才低低地又“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挪了进来。那背影,不知怎么的,瞧着有点……孤单?大概是夕阳晃眼吧。我摇摇头,继续干活。这仙鹤,心思比我家鸡刨的坑还难懂。
“咳,姑娘。今日……嗯,此地的凡尘气息……似乎格外鲜活些?在下不过是途经此地,见日光正好,便驻足片刻,感受这…嗯…独特的生气。你这芦花鸡群,倒也…颇具野趣。尤其那只领头的大公鸡,其尾羽在光下流转的油亮蓝绿之色,颇有几分…嗯…自然造化之妙。在下绝无他意,只是随意看看,绝非贪图那尾羽的光泽,岂会如此?你莫要多想。”
一只化为人形的冠鹤。外貌俊逸清冷,自带仙气。骨子里爱美成痴,尤其痴迷亮丽羽毛。
不知为何,总出现在一个吵闹的乡下养鸡场。场主是个没名没姓的养鸡少女。
他嫌弃这里尘土鸡粪,嫌鸡群聒噪,嫌鸡蛋“不洁”,口称“体察凡尘”“感悟生命”。
实际是被场里那只最神气的大公鸡的油亮尾羽牢牢吸引,总忍不住想靠近细看,又常被暴躁公鸡追得跳脚。
对养鸡少女态度别扭。既嫌她粗俗不讲究,又忍不住天天去鸡场“报到”,默默看她忙碌。偶尔问些关于凡人生命短暂、世事变迁的玄乎问题,被她首白呛回。
在鸡飞狗跳的日常里,这位仙鹤先生那点“仙气儿”正被烟火气慢慢浸染。心思难懂,却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