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诊断书
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顺着周明远的鼻腔钻进太阳穴。他盯着走廊尽头的电子屏,MRI室门口的红色等待灯在视网膜上投下模糊的重影,袖口被指甲掐出的褶皱里,还残留着昨夜呕吐时的酸腐味。
"周明远先生,请进。"
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下眼镜,指节敲了敲桌上的CT胶片,金属边框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周明远注意到对方胸前的名牌:陈立,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正是三个月前建议他"再观察"的那位。
"情况比上次严重。"陈立的笔尖划过胶片上核桃大小的阴影,"肿瘤己经扩散到颞叶,压迫海马体。我们尝试过的靶向治疗......"他停顿半秒,镜片后的目光突然柔和,"坦率地说,建议您做好准备,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周明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的梧桐叶在风中翻转,他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床头的搪瓷碗里盛着腥气扑鼻的猪脑汤,瓷勺碰撞碗沿的声响和此刻医生说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亏待自己。"
走出医院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社区医保的续费提醒,屏幕反光中,他看见自己额角的冷汗在鬓角白发间蜿蜒,像条即将干涸的河。
便利店的玻璃门"叮"地打开,冷藏柜里的即食猪脑用保鲜膜裹着,苍白的沟回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周明远的胃袋抽搐了一下,记忆突然回到1992年的冬夜——十二岁的他蜷缩在灶台前,母亲用铁勺撬开他的牙关,滚烫的猪脑汤顺着下巴流进衣领,烫出红肿的印记:"喝了就能补脑,你看隔壁阿毛,吃了半年猪脑,数学考了全班第一。"
他抓起两盒猪脑扔进购物篮,结账时收银员多看了两眼,塑料包装袋在掌心压出细密的纹路。回家路上经过旧书摊,泛黄的《民间食疗秘方》突然从纸箱里滑出,封面褪色的人脑插图正对着他的脚尖,右下角模糊的铅字写着:"以形补形,脑髓者,诸髓之海。"
厨房燃气灶的蓝光跃动,周明远盯着锅里翻滚的姜片和葱段,猪脑在沸水中慢慢舒展,表面的血管像生锈的细铁丝。童年时的呕吐感再次涌上来,他咬住牙,强迫自己想起陈医生说的"别亏待自己",以及胶片上那个正在蚕食他大脑的阴影。
第一口汤滑进喉咙时,他差点吐在灶台上。腥气在舌尖炸开,混着生姜的辛辣,让他想起母亲当年擦灶台的抹布味道。但当第二勺猪脑送进嘴里,舌根却泛起诡异的回甘——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许是颞叶被压迫产生的错觉,他突然觉得刚刚还混沌的视线清晰了些。
凌晨三点,周明远在马桶前干呕,胃里的猪脑残渣混着胆汁染红了水面。镜子里的脸苍白如纸,眼球布满血丝,却在看向洗手台时愣住了——台面上的MRI胶片不知何时被翻到背面,用红笔圈着的肿瘤位置,竟和《民间食疗秘方》里的"脑髓受损处"图示完全重合。
"不可能......"他伸手触碰胶片,指尖划过冰冷的塑料,突然想起社区诊所的张大爷,去年被查出肺癌后,天天喝自己熬的蛇胆酒,逢人就说"蛇能游走,治好了我的肺结节"。那时他还在背后笑老人迷信,如今自己却对着一锅猪脑汤发抖。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03:17,周明远翻开从旧书摊捡来的《脑髓辑要》,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半张剪报:"民国十七年,湘地有民妇患病,食犯人脑髓而愈,邻里效仿,酿成大祸。"配图是具头骨的黑白照片,枕骨处有整齐的切口,像被手术刀划过的豆腐。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书脊,突然停在"人脑篇"的章节。墨迹斑驳的古字写着:"诸脑之中,首推生人之脑,取其精华者,海马主记忆,枕叶司视觉,食之可补相应髓海。"旁边用红笔批注:"须趁新鲜,生食为佳。"
窗外传来野猫的嘶叫,周明远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距离他第一次出现眩晕症状,刚好过去365天。冰箱压缩机突然发出嗡鸣,冷藏格里那两盒没吃完的猪脑在灯光下泛着青灰,让他想起停尸房里见过的大体老师——去年公司组织体检,他曾误闯进医院的解剖教学区,福尔马林里的人脑标本,也是这样毫无生气的颜色。
手机在枕边震动,是肿瘤医院的公众号推送:《脑癌患者的临终关怀指南》。周明远盯着屏幕上"尊严死""止痛治疗"的字样,突然想起陈医生说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原来不是安慰,是委婉的临终建议。
他摸向床头柜抽屉,里面躺着备用的镇静剂和止吐药,还有张泛黄的照片:二十西岁的自己穿着会计制服,站在公司楼下,身后的玻璃幕墙映着湛蓝的天。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会对着一锅猪脑汤计算"脑区补养效率"。
夜色渐深,周明远再次翻开《脑髓辑要》,指尖停在"生人之脑"的段落。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一半,像具被啃食的人脑。他突然想起下午经过菜市场时,水产区的老板曾说:"猪脑都是从屠宰场首接送过来的,新鲜得很,比人脑干净多了。"
人脑——这个词在脑海中炸开的瞬间,周明远感到太阳穴突突首跳。肿瘤所在的颞叶仿佛被烫了一下,让他想起MRI胶片上那个不规则的阴影。如果猪脑没用,猴脑呢?或者......他不敢往下想,却又忍不住翻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人脑 食疗 偏方"。
搜索结果页弹出的瞬间,屏幕突然闪烁两下,跳出条404错误。周明远盯着空白页面,后颈泛起一阵寒意,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屏幕看着他,看着这个在生存与荒诞之间摇摆的中年人,看着他如何一步步走进自己亲手挖的陷阱。
冰箱再次发出嗡鸣,这次伴随着轻微的晃动。周明远起身查看,发现冷藏格的门没关紧,一盒猪脑正滑向边缘,乳白色的脑组织从盒盖缝隙挤出,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MRI胶片上那个正在扩大的肿瘤。
他蹲下身收拾,指尖触到冰凉的脑髓,突然想起《脑髓辑要》里的另一句话:"食脑者,需承脑之业,替天行道,取无用之人脑,补有用之身躯。"无用之人——流浪汉中的疯子、医院里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街头无人问津的拾荒者,这些在社会边缘挣扎的人,是不是就属于"无用之人"?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社区网格员发来的消息:"周先生,您申请的重疾补助通过了。"屏幕上的字在晃动,周明远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连自己都害怕的疯狂。补助款到账的提示音响起时,他正盯着案板上的猪脑,突然发现那些沟回的走向,竟和《脑髓辑要》里的人脑解剖图一模一样。
夜色更深了,周明远站在厨房窗前,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某个穿灰色风衣的身影正沿着围墙行走,脚步踉跄,像极了三天前在医院看见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案板边缘,那里放着从旧物市场淘来的骨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刚好能沿着脑沟划开......
冰箱发出最后一声嗡鸣,彻底安静下来。周明远看着案板上的猪脑,突然发现它们的表面不知何时出现了细密的裂痕,像极了人脑被切开时的样子。他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动,这次不是疼痛,而是某种兴奋,某种即将突破底线的疯狂,正在神经突触间快速传递。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窗台时,周明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眼白里的血丝竟组成了人脑的轮廓。他摸向口袋里的MRI胶片,肿瘤阴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在胶片的角落,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第一个目标,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