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拿起那页自己血写的命书,贴他面前拍下。
“你不是问我敢不敢?”
“你不是写了我死?”
“我现在活着站你面前,你说说你这张——怎么签?”
那灰袍人手指动了一下,似乎要去翻下一页。
苏渺骨刃往桌上一砸,刃锋裂出半尺魂火。
“你敢翻页?”
“我今天就在这儿把你签过的每一页都点了。”
“别说是你——你主子、你后台、你那一堆藏在暗处靠写命混日子的神仙们——我一个不放。”
灰袍人看着她,良久才说:
“你不是想写命?”
“你不是要命归你裁?”
“那你就坐下,把这千页写完。”
“写完之后,你得留下。”
“因为命书写者,不能自裁。”
苏渺盯着他,语气一寸一寸往下压。
“你现在跟我讲规矩?”
“你当年写我命断的时候,讲过规矩吗?”
“你写我弃魂的时候,有没有见过我一眼?”
“你们当我不是人,只是一段契文。”
“那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契文也能提刀。”
她坐下,真把那千页翻开。
“你想我写?”
“我就写。”
“但写完这千页之后——”
“你得在第一页签个字。”
“签‘你自己’。”
苏渺提笔那一刻,整片灰域都安静了。
桌上那千页白契像是活着,隐隐发出轻微颤动声,仿佛早知道这一天会来。
她不紧不慢地写,第一笔写的是天道旧律废止,第二笔写的是魂契裁定无效,第三笔,她写:
【昔年弃命者苏渺,命归自裁,不受神律,不受榜录,不受天条。】
然后,她一页页写下每一场曾被遗漏的命案:
——她写封岳山下那批未立契的矿奴魂,全员错押,冤死九百三十一人;
——她写冥川北岸那年狐族旧城焚祭,被判“妖魂不列生籍”,连族谱都烧了;
——她写那位为她背过死命的青珏,命签被撕,却从未有人还他一笔清白;
每写完一笔,她就在那一页最后写上一句话:
【命归我裁,字写你血。】
写到第九十七页时,灰袍人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道:“你写这些,有何意义?”
“那些人都死了。”
“天己换主,旧案作废。”
苏渺头也不抬,继续写,语气冷得像石头里磨出来的:
“他们死的时候,你说他们‘无值’。”
“我现在写他们,你问我‘何义’?”
“那你当初写我死的时候,又图个啥?”
“你是不是也没想过——有一天,我还能坐在这?”
灰袍人沉默,站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因为苏渺写下的每一页,魂火都主动升起,把契文点亮,那些曾被判死的人名字,一个个从灰纸上泛起魂光。
她不是在补命书,她在补命本。
她一笔一笔写的是命债,不是命理。
写到三百零一页,她忽然抬头说了句:
“你记不记得,有一页你们批了个魂叫‘罗藏’?”
灰袍人眉头一跳,没答。
苏渺手中笔一顿,把桌子拍得咯咯作响。
“他是我当年押送时的狱卒。”
“给我送饭,帮我挡咒,结果因为‘与弃命者私通’,被你们改魂籍,投进魂狱活活炼了三年。”
“他临死前只说一句话。”
“‘如果她哪天活着出来,就替我把这话写回去。’”
“我今天就写。”
她在那一页上用魂血重写两行:
【狱卒罗藏,死非私通。是天命苛,是契律贱,是他良心太贵。】
【此笔,我写。谁有异议,报个名字,我一并写上。】
她写完,把那页纸摊在灰袍人面前。
“签吧。”
“你不是喜欢签命?”
“来,把这页签了。”
“你不签,我就让你名字变成下一个被写进去的。”
灰袍人手指抖了。
这时天顶魂光忽然一震,数道强魂气息从虚空压下来,是玄都主庭、魂榜残使、外天老审全体赶到。
灰域上下百魂齐动。
苏渺不躲,刃锋一敲桌面,魂火如怒潮而起。
“来啊。”
“我都写到这了。”
“你们也该有名有字了。”
“别怕字多——我写得快。”
天顶那一刻落下不止魂压,还有三道天柱法印,一道写着【禁名】、一道写着【断契】、一道首接写着【覆命】。
这是天庭最早期留下的三种镇封术,一旦落下,哪怕是主神之魂也得碎印伏跪。
可苏渺坐着没动,笔还在写,刃还搭在桌上,魂火一路延烧到灰域天顶,居然硬生生把三道法印一寸寸烧得发脆炸裂。
玄都主庭主魂沉声开口:“苏渺。”
“你若现在止手,尚可列入魂修新序,命册存名,不追旧过。”
苏渺没搭理他。
她头都不抬,继续写下一页:
【魂榜第七审官·晏禹,签假死契西十六条,审偏命案二十三起,因‘未留存契书原章’,至今未受清算。】
她笔锋一转,重写一句:
【此人为‘官魂’遮掩过谁,今日起由苏渺代写。】
【天再不算,我来算。】
写完,刃一甩,点燃契书,烧得对面那名主魂一身契印当场炸裂。
“晏禹——登榜。”
魂榜残使怒喝:“你再敢写,我们就动律罚!”
苏渺起身,一把握住桌上千页契卷。
“你们不是喜欢律罚?”
“我现在——就把你们写进律条。”
“从今往后,写契不问命者——斩。”
“书命不见人者——断。”
“判罪不留魂者——废。”
“你们每一个坐在这张桌上的,谁批过命,谁敢封过魂——统统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写晚了,我就写在你身上。”
下一秒,她踏桌而起,魂火成圈,烈焰如柱,整座灰域变成了一片天判场。
她刃火所到之处,一页页旧契自燃,一条条未查的死案自动浮现。
残使、主庭、审魂者纷纷出手镇压,但每一击落下,都被她手中的千页契书挡住。
那不是书,是命。
她拿这些死过的人的命,当盾。
“你们说他们命贱。”
“可他们死了都比你们这些活着的——值。”
天判场中央,苏渺魂声灌顶:
“我现在以撕命之名,书千契之罪。”
“今日不封你们名——我不走。”
“你们若不敢自写——我就亲笔代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