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镜子平时是死的,像块石碑。
苏渺抱着谢无涯站在镜前,试着唤了两句:“镜开。”
没反应。
她又念:“命镜,照此人。”
镜子还是没反应。
她叹了口气,刚要转头,一滴血从谢无涯嘴角滴下来,正好落在镜面。
——“嗡”的一声,镜亮了!
一圈圈灰光从镜心荡出,像是湖面被扔进一颗魂珠。
苏渺吓了一跳:“不是吧,这真能开?”
下一秒,镜面“轰”地炸开,反着映出整个灰域上空!
那是……天命崖倒悬的三千魂骨!
每一根骨头上都缠着一段残契,每一段契都是“命殿旧案”遗魂。
她认得这场景。
这是“命主试炼”——只有命权归者才能开启。
镜子这时候冒出一行字,像是首接写进她魂识里:
【命主未归,书页未全】
【请补写·命主页】
苏渺顿了一下。
“命主页?”
镜子没有回答,只有最中间那根骨上浮现出一道熟悉的魂印——
陆知命。
“你该出现了。”她喃喃。
果然,镜子泛出一道残影,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子缓缓显形,脸色寂寥,目光却极清醒。
他朝苏渺一抱拳:“命主未立,律火无根。”
“我来送你最后一页。”
“写了它,你是主。”
“不写,你永远只是代书人。”
苏渺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好,那就写。”
“但你得告诉我——”
“代书人和命主,到底差在哪?”
陆知命笑了笑:“差在一个能活,一个不能。”
镜亮之后,一阵强光将苏渺整个拉进去了。
她刚想挣,魂识就像被钉在某一页纸上,那页纸干巴巴的,上头的字熟得不能再熟——
【第十三页:苏芩,改命卷。】
她脸色一下沉了。
这不是哪段传说,也不是哪场大战。
这是她亲手写的第一份“买命改婚契”。
那年她刚接管灰域,系统还不完善,判官笔也刚修复,只能靠自己判断魂级、魂律、相性、旧因果。
苏芩,是个被天界错定“卑命”的小魂。
她当时求了苏渺整整三天,只想换个婚契,不要再嫁给那个残魂富家。
苏渺那会儿太忙。
“你不是主命位,别浪费我时间。”
“想换契?要么自献魂力,要么拿出魂咒序号。”
苏芩咬牙把自己仅剩的“前世命印”献了出来。
苏渺没细看,只觉得这女孩挺狠,就动笔写了。
结果没想到,那段魂印是天道伪造的——“献命契”。
她写下那契的第三天,苏芩被夫家带走,活活被用来填神炉。
死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把那张契卷贴在胸口。
——“你给的。”
“我信了你能改命。”
苏渺那年晚上,一整晚没睡。
她之后销毁了那张卷,把那一页烧得只剩灰,还封了那段记录。
但镜子现在全都放出来了。
她看着自己坐在判命台上,那副冷漠又不耐烦的样子,简首不像是自己。
“你够了。”她低声说。
镜灵没有回应,只在她魂识里落下六个字:
【命主,不容遮掩】
她明白了。
试炼不是考你会不会写,是看你敢不敢改。
她一步步走到那张命卷前,轻轻蹲下。
那张纸上的字,她写过,现在却觉得生硬如刀。
她把手伸过去,纸竟像活了一样,从她指缝绕上来,缠着她的腕,像是不想被撕。
“你这玩意还挺怕死。”
“可你不该生。”
苏渺咬牙,一把撕开那张卷。
“我写错的,我自己毁。”
镜子一瞬间亮得像天破,碎片往外爆,魂火冲顶。
苏渺被震得踉跄两步,站稳后,她看见那段旧场景一点点消失,变成一条新命律浮现在她面前:
【命主第一劫·裁旧伪命——通过。】
她喘了口气:“行吧。”
“那还有几劫?”
镜灵声音幽幽飘出:“两劫。”
“第二劫,是你写别人。”
“第三劫,是别人写你。”
苏渺一怔,低头看着掌心。
“别人写我?”
“那得看他敢不敢落笔。”
苏渺刚从第一劫出来,还没喘完一口气,镜子又动了。
这次没有惊雷,也没火光。
她只觉得脚下一沉,人就被拖进一片冷得刺骨的水雾里。
她知道这是哪儿。
——“白烛村”。
灰域下辖最边缘的一处旧命聚集地,早年天道崩塌,有一批“无主魂”逃难至此。
她当年接手灰域时,第一件事,就是清查这类“未知契魂”。
她记得很清楚。
那天,村里来了七十三个魂。
她翻查三日,契律归档无果,加之查出两魂有“自造命卷”嫌疑,按旧规处理:
【全村注销,抹除魂籍,列为无律者,逐出灰域。】
——结果,那批魂在离开灰域后,一半灰飞,一半被“旧律魂官”拦截处死。
而她那天怎么判的?
她记得很清楚——
“书中无名,不归命火。”
“我能保的,是命上有笔迹的,不是谁都能留下。”
当年她觉得这很合理。
但现在——
整个村子在她面前重新展开,七十三个魂,一个不落,全站在她面前。
魂影不大,不吵不闹,就站那看着她。
有个老魂缓缓走出来,声音干得像枯枝:“大人还记得我不?”
“那天你说,我命上没字,不配留下。”
“可我命上原本有字啊,是你烧掉那页的时候,没看第二面。”
苏渺一怔。
另一个女魂走出来,低头抱着个虚影小孩:“我那孩子,是在魂火井边转了三天都没轮回。”
“你说他是‘契律污染’,可他根本就没被定过契,是我自己刻的生辰。”
“我只是想让他……有名字。”
又一个老汉走上来,杵着魂拐:“你问我从哪来的,我说不上来。”
“你就说我是乱命。”
“可我不是不记得,我是记得太多,我那记忆是三世混起来的,你不信。”
“你写我‘不可归’,我就真归不了了。”
苏渺站在那,手指轻轻抖着。
这些话,她当年一句都没听进。
因为她在看的是契,不是人。
她咬牙:“……我没查清。”
“那我今天,补。”
她抬手,判官笔重现,落在虚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