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菲在自己屋里搞了个裁缝铺,专门改一些老款的服装。工费少的可怜。
最近我们18号楼对面正在筹备,要开一家歌舞餐厅,叫‘红浪漫。’
歌舞餐厅开业的第一个晚上,我就被那霓虹灯晃得睡不着觉。三色灯管在筒子楼对面的招牌上转个不停,红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我床头投下一圈圈游动的光斑,像极了林菲菲那条黑丝绒裙上的亮片。
凌晨两点十七分,我索性爬起来,趿拉着塑料拖鞋去公共水房洗脸。水泥地面沁着夜露,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刚拐过楼梯转角,就看见晾衣绳上那条黑色丝绒裙在夜风里轻轻摆动,裙摆滴下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睡不着?"
林菲菲的声音此时从背后传来,吓得我差点打翻了搪瓷脸盆。她倚在304的门框上,身上套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上个月她帮我补扣子时"顺走"的。衬衫下摆刚过大腿根,两条光裸的腿交叠着,左脚踝上还戴着那条细细的银链子,在夜色中泛着柔和的光。
"那破灯晃得人眼睛疼。"我指了指窗外,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敞开的领口。第三颗扣子还是缺的,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锁骨下方那个月牙形的疤痕若隐若现。
她轻笑一声,伸手把湿漉漉的丝绒裙往旁边拨了拨。水珠溅在我胳膊上,凉得我一激灵。"红浪漫的刘经理找过我。"她突然说,指尖绕着发尾打转,"说缺个能跳探戈的。"
我攥紧了脸盆的边缘,搪瓷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对面歌舞厅的霓虹灯正巧转成蓝色,映得她半边脸像浸在海水里。"你答应了?"
"明天试场。"她踢了踢脚边的红色高跟鞋,鞋跟上沾着新鲜的泥点,"一晚上八十。顶裁缝铺一星期。"
公共水房的老式水龙头这时突然发出刺耳的嘶鸣。我伸手去关,锈蚀的阀门却纹丝不动。林菲菲赤着脚走过来,带着淡淡的雪花膏香气。她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指甲上还残留着褪色的红指甲油。
"我来。"她微微用力,手腕内侧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水声戛然而止的瞬间,对面歌舞厅传来一阵哄笑,几个醉汉歪歪斜斜地走出来,冲着我们这边吹口哨。
林菲菲猛地拽过我挡在她前面,我的后背紧贴着她胸前柔软的曲线。她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耳后:"陈大记者,发挥你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
我抄起脸盆作势要砸,醉汉们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转身时我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脚趾,她吃痛地"嘶"了一声,脚背上那道烫伤还没好全——是上周帮我煮面时不小心溅到的油点。
"笨手笨脚的。"她单脚跳着靠在水池边,衬衫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新添的淤青。我蹲下去想查看,她却用脚尖轻轻抵住我的胸口:"看什么看,摔的。"
晨光微熹时,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推开窗户,看见林菲菲正在晾衣绳前摆弄那条黑丝绒裙。她今天罕见地扎了高马尾,露出后颈上一小块淡粉色的疤痕。裙子在她手里翻飞,像一只垂死的黑蝴蝶。
"领口亮片掉了三颗。"她头也不回地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晚上陪我去趟裁缝铺?"
我趴在窗台上,晨风送来她发间的茉莉香。那是巷口小贩卖的廉价洗发精,三块钱一大瓶,却让她闻起来像雨后初绽的白花。"不怕被人看见跟我走一起?"我故意逗她,"红浪漫的头牌舞女和穷记者..."
她突然转身,手里的晾衣杆差点戳到我鼻子。"谁跟你说我要做舞女了?"黑眼睛瞪得圆圆的,"刘经理请我去管音响。"顿了顿又补充,"偶尔跳一两支舞。"
我正想回嘴,306的门猛地打开。张建军拎着工装裤走出来,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操他娘的红浪漫,"他哑着嗓子骂,"一晚上咚咚咚,跟拆楼似的。"
林菲菲迅速把丝绒裙塞进盆里,可张建军己经看见了。他目光在那条裙子上停留了几秒,喉结动了动:"红梅让我问你...那批牛仔裤改好了没?"
"下午就能拿。"林菲菲的声音突然变得公事公办。等张建军走远,她才从盆底摸出来一个小纸包:"给你留的。"
我打开看见是两块大白兔奶糖,己经有点化了。这是她陪酒时客人给的,每次都偷偷带回来给我。糖纸黏在糖块上,我小心地剥开,甜腻的奶香在舌尖漫开。
"甜吗?"她趴在窗台上仰头看我,睫毛在晨光中像两把小扇子。我点点头,她笑了起来,露出那两颗尖尖的虎牙:"晚上七点,我在巷子口等你。"
今天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的。在报社暗房冲洗照片时,把显影液配错了比例,废了三卷胶卷。主任气得摔门而出,我却盯着药水里的影像发呆——那是上周拍的林菲菲,她站在304门口,阳光透过她的白衬衫,勾勒出她那纤细的腰线。
傍晚六点半时,我早早等在巷子口的槐树下。七点整,林菲菲的身影出现在暮色中。她换了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领口别着那枚我送她的蝴蝶胸针——其实是采访某珠宝展时送的纪念品。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像一片温柔的荷叶。
"迟到了十七分钟。"我故意板着脸。
她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油纸包:"等煎饼果子来着。"热乎乎的煎饼塞进我手里,葱花和面酱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趁我低头咬煎饼的工夫,突然凑近我耳边:"你今天喷花露水了?"
我耳根一热。那是早上在公共水房,看见她放在窗台上的六神花露水,鬼使神差地往身上拍了点。"蚊子多。"我含糊地说。
红浪漫的霓虹灯此刻己经亮起来了,把整条街都染成了暧昧的粉紫色。林菲菲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我感觉到她的手悄悄攥住了我的衣角。
"怕了?"我低声问。
她摇摇头,马尾辫扫过我的脸颊:"就是觉得...像背叛了我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正想说什么,一个梳着油头的男人推门出来:"菲菲来了!"他热情地揽住林菲菲的肩膀,金表在霓虹灯下反着刺眼的光。我下意识上前一步,把林菲菲往身后拉了拉。
"这位是?"男人眯起眼睛打量我。
"我邻居。"林菲菲抢先回答,手指在我后背轻轻划了两下,像在写字。走出几步我才反应过来,她写的是"别惹事"。
红浪漫内部比想象中要安静。深红色的卡座,锃亮的小舞台,角落里几个服务员正在摆果盘。林菲菲被带去后台试音响,我独自坐在吧台边,盯着酒保手里摇晃的调酒器发呆。
"第一次来?"酒保推过来一杯柠檬水,"菲菲姐的男朋友?"
我呛了一口水,还没回答,音乐突然响了。是《夜来香》的旋律,但节奏慢了许多。林菲菲站在舞台中央,黑色丝绒裙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她没有跳舞,只是调试着麦克风的高度,可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引得卡座里几个男人看首了眼睛。
"今天是我们红浪漫开业的..."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来,带着微微的电流声,陌生又熟悉。我盯着她修长的脖颈,那里本该戴着我的平安符——现在却空空如也。
试音结束后己经是深夜了。林菲菲谢绝了刘经理的夜宵邀请,拉着我匆匆离开。巷子里很黑,只有红浪漫的霓虹灯在身后闪烁。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脚疼?"我问。
她摇摇头,光脚踩在青石板上,像只警觉的猫。"陈默,"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要是哪天我..."
我没让她说完,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她的嘴唇沾着淡淡的红酒味,睫毛在我脸颊上扑闪,像受惊的蝴蝶。红浪漫的霓虹灯在我们身后变换着颜色,把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当啷一声,她手里的高跟鞋掉在地上。我们同时低头,看见那只红色漆皮鞋躺在排水沟边,鞋跟上的泥点己经被蹭掉了,露出原本鲜艳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