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是被医院的电话惊醒的。
凌晨两点的雨声砸在窗玻璃上,手机屏幕的蓝光刺得她眯起眼,护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简小姐,您父亲颅内再次出血,必须转院到市立医院神经科,现在就要办手续——”
她的手指在床单上抠出褶皱。
上周刚凑够的手术费还剩一半在银行卡里,转院押金要五万,她攥着手机冲进客厅时,拖鞋都跑掉了一只。
周连琛的卧室门虚掩着。
他侧身躺着,被单滑到腰际,露出线条冷硬的肩背。
床头小夜灯的暖黄光晕里,简嘉能看清他眼尾淡淡的青影——这是他连续加班三天的痕迹,昨天半夜回来时,她还听见他在书房咳了好几声。
“少爷……”她喉间发紧,指尖悬在门把上又收回来。
父亲的呻吟声在电话里若隐若现,护士催促的声音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她的太阳穴。
简嘉摸出兜里的毛线袜,藏青色的针脚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这是她熬夜织了半个月的,本来想等周连琛生日那天送,可现在……
她轻手轻脚推开门。
床头的便签本还摊开着,上面是她今早写的“今日菜单:山药粥、清蒸鲈鱼”,周连琛用红笔在“鲈鱼”两个字下画了重重的线,批注:刺多,嘉嘉喂。
简嘉的鼻尖突然发酸。
她把袜子轻轻放在他枕边,摸出便签纸写请假条,笔尖在“临时请假”西个字上顿了三顿,最后补了句:“袜子是新织的,您穿着睡觉脚就不会凉了。”
墨迹未干,周连琛突然翻了个身。
他睫毛颤了颤,喉间溢出含混的“嘉嘉”,手臂无意识地往枕头方向探。
简嘉僵在原地,看着他指尖擦过毛线袜边缘,又蜷成拳抵在下巴下,呼吸重新均匀起来。
雨势在她离开时愈发大了。
简嘉把请假条折成小方块塞进他床头柜抽屉,最后看了眼他熟睡的侧影,转身时背包带蹭倒了桌上的马克杯。
清脆的响声里,她几乎要冲回去抱住他,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医院催缴费的短信。
别墅大门在身后“咔嗒”锁上。
她站在台阶下,雨水顺着帽檐滴进领口,仰头望了眼三楼亮着灯的窗户。
那扇窗后,周连琛正攥着她留下的袜子,在睡梦里皱起了眉。
沈婉儿是在上午十点收到小唐消息的。
“表姨,业主群发了二十条‘保姆卷款私奔’的语音,现在连送菜的都在说。”
微信语音里,小唐的声音带着兴奋,“我还让人拍了简嘉半夜拖行李箱出门的照片,配文‘拿了少爷的钱跑了’——”
“蠢货。”沈婉儿把手机摔在沙发上,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捏碎了半块马卡龙。
她盯着梳妆镜里的自己,耳坠上的碎钻闪得人眼疼,“谁让你提‘钱’的?要让阿琛觉得她是嫌贫爱富!”
但很快她就笑了。
周太太下午来送燕窝时,正好撞见闻讯赶来的林叔。
“简保姆?”周太太舀燕窝的银勺停在半空,眼尾的细纹堆成慈和的弧度,“我就说前儿见她总盯着阿琛的手表看,到底是穷惯了的孩子……”
餐厅里,周连琛正用银叉戳着没动过的煎蛋。
他凌晨西点就醒了,习惯性去摸枕头下的袜子——那里只有一片冰凉的亚麻布。
林叔说简嘉留了请假条,他却把整间卧室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被揉皱的纸条:“父亲病重,暂归。”
“阿琛?”周太太的声音像根羽毛扫过他耳膜,“这种出身的人,哪懂什么叫责任?”
刀叉砸在骨瓷盘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周连琛抬眼时,瞳孔里像是结了层冰,“您很闲?”
周太太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看着他扯松领带起身,西装裤擦过桌角带倒了花瓶,水迹蜿蜒着浸透了她刚熨好的真丝裙。
“林叔。”周连琛在玄关停步,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刀,“三天。”
“是。”林叔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望着少爷摔上车门的背影,想起今早整理卧室时,床底滚出团藏青色毛线——那是简嘉织袜子时掉的线头,被周连琛用透明胶仔细粘在便签本里。
深夜十一点,周家后巷的垃圾桶泛着冷光。
周连琛的白衬衫沾了雨水,额发贴在额角,他蹲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戴着手套翻找。
垃圾桶里的剩饭菜混着雨水,腐臭味熏得他喉间发苦,可他的动作却轻得像是在翻找什么珍宝。
“找到了。”他低哑的声音混着雨声,指腹抚过袜尖暗红的痕迹——是他昨天翻垃圾桶时划破的血,被雨水泡开后像朵小草莓。
他掏出手帕,仔细擦去袜子上的泥点,连袜口的线头都要理首。
远处传来保安的脚步声,他立刻把袜子塞进西装内袋,动作快得像是怕被人抢了去。
回到卧室,周连琛反锁上门。
他坐在床沿,慢慢把袜子套在脚上——有点紧,是简嘉按他脚型织小了半寸。
他扯过被子裹住自己,蜷缩成很小的一团,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嘉嘉的针脚……”
林叔是在凌晨三点敲的门。
“少爷,监控查到了。”他把平板递过去,画面里沈婉儿穿着香奈儿套装,指尖捏着毛线袜的袜尖,厌恶地扔进垃圾桶。
另一段视频是小唐在业主群发消息,手机屏上明晃晃的“卷款私奔”西个字。
周连琛的拇指着平板边缘,忽然笑了。
那笑意没达眼底,反而让林叔后颈发寒:“沈小姐最近不是在学插花?”他扯下袜子重新塞进内袋,“让她去花房,每天插二十瓶。”
雨停了。
简嘉蹲在市立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手机屏幕亮着周连琛凌晨发来的消息:“在哪?”她盯着对话框,终究没回。
父亲病房里传来仪器的嗡鸣,护士推着抢救车匆匆而过,消毒水的气味呛得她眼眶发酸。
她摸出兜里的毛线针,线头在指腹绕了两圈——等父亲稳定了,她要再织双厚点的袜子,要织成暖融融的橘色,像周连琛生日时送她的蛋糕上的奶油。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开了。
简嘉抬头,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拿着病历本走来,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块铅。
她的手指绞着毛线针,针尾的小木珠硌得生疼——这是周连琛从国外带回来的,说“嘉嘉织东西时,手该被宝贝着”。
医生开口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而此刻的周家别墅里,周连琛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他内袋里的袜子还带着体温,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最后停在和简嘉的聊天框:“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