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的毛线针在指尖顿住时,鹅黄色毛线团正从竹针上滑落,骨碌碌滚到地毯边缘。
她蹲下身捡,发顶的碎发扫过膝盖,突然想起今早数线团时的心悸——最后一团毛线,刚好用完了第三双袜子的袜尖。
"王阿姨,您看见我毛线盒了吗?"她抱着织了一半的袜子下楼,厨房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
王阿姨正往瓷盘里码樱桃,抬头时围裙带晃了晃:"今早看您搁在飘窗上呀,许是被风刮下去了?"
简嘉的指尖无意识绞着袜边。
她记得分明,昨晚临睡前还把毛线盒收在藤编筐里,怎么会平白消失?
"要出门买毛线?"周连琛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他换了件深灰针织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正低头系袖扣。
简嘉的目光掠过他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突然想起今早他说的"买十斤",耳尖微微发烫:"嗯...林叔说城南布庄新到了鹅黄绒线,我想去挑两团..."
"我让林叔去。"周连琛摘下钥匙串上的车钥匙,金属碰撞声在玄关回响。
他垂眼时睫毛投下阴影,"外面车多。"
简嘉愣住。
她不是没想过周连琛会担心,可布庄离周家不过两站路,她从前读书时常去——但对上他眼底那丝极淡的紧绷,到嘴边的"我认得路"又咽了回去。
"那...麻烦林叔帮我挑软和些的。"她捏着袜子角笑,"要和现在这团一样,摸起来像云的。"
周连琛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指腹擦过她耳垂时,简嘉听见他低低应了声"好"。
可毛线盒的事像根细针,扎得她心里发慌。
下午替周连琛整理西装时,她习惯性摸了摸内袋——那是他总放重要文件的地方。
指尖触及绒布的瞬间,简嘉呼吸一滞。
深灰西装内袋里,她的毛线盒正安静躺着。
竹编的盒身还带着体温,盒盖边缘沾着极淡的咖啡渍,是她上周打翻的那杯。
"找这个?"周连琛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他倚着门框,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眼尾还带着午睡后的淡红,"今早看你翻藤筐时急得鼻尖都冒汗了。"
简嘉攥着毛线盒的手发颤:"你...什么时候拿的?"
"昨天半夜。"他慢慢走近,在她面前停住,"我听见你房里有响动,推门看见你蜷在沙发上织袜子。"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盒盖上的雏菊花纹,"毛线针碰盒子的声音,像...像小时候我妈织毛衣时,织针敲竹凳的响。"
简嘉抬头,看见他眼底浮起极淡的雾气。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像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
"我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看你织袜子时歪着脑袋的样子,看你总把线头藏在袜跟的小习惯..."
"周连琛。"简嘉突然踮脚亲了亲他下巴。
他的胡茬扎得她嘴唇发痒,"下次想我,首接敲我门好不好?"
他的瞳孔骤缩,手臂猛地环住她腰,几乎要把她嵌进自己骨头里。
简嘉听见他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撞着她额头:"好。"
晚饭时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
沈婉儿夹了块鳕鱼放在简嘉碗里,银匙碰瓷盘的脆响刺得人耳膜发疼:"简妹妹最近总往阿琛房里跑,是不是...太辛苦了?"她抬眼时眼波流转,"毕竟是保姆,还是要注意分寸的。"
简嘉的筷子"当"地掉在桌上。
她能感觉到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王阿姨攥着汤勺的指节发白,林叔端茶的手微微发抖,周太太正慢条斯理擦着银叉,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沈小姐很闲?"
周连琛的声音像淬了冰。
简嘉抬头,看见他攥着刀叉的手背青筋凸起,骨节泛白。
他站起身时,餐椅在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去哪,做什么,都是我的事。"
他伸手拉住简嘉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烫进她血脉。
经过沈婉儿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下次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尾音隐在喉咙里,像未出鞘的刀。
简嘉被他拉着跑上楼梯时,耳后全是风声。
他的呼吸扫过她后颈:"怕吗?"
"不怕。"她反握住他的手,"你在,我不怕。"
深夜的月光漫进卧室。
简嘉蜷在飘窗上,毛线针在指尖翻飞。
米白色绒线裹着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这是她特意选的颜色,像周连琛偶尔露出的,藏在阴郁下的那丝柔软。
"给我的?"
周连琛倚在门框上。
他换了件白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月光顺着喉结往下,在锁骨处投出小片阴影。
简嘉的脸一下子烧起来,把袜子往身后藏:"不是...就是..."
"给我。"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指尖触到袜尖时,他的手猛地一颤。
米白色毛线裹着金线,针脚细密得像被阳光晒软的云。
他低头时,碎发扫过她手背:"为什么是米白?"
"因为..."简嘉盯着他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子,"像你笑的时候。"
他猛地抬头,眼底的暗潮翻涌。
简嘉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袜子贴在胸口。
月光里,他眼尾的红慢慢晕开,像被揉碎的晚霞。
后半夜的雷声惊醒了简嘉。
她迷迷糊糊摸过床头的闹钟,两点十七分。
窗外暴雨倾盆,闪电劈亮天际的瞬间,她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呜咽。
推开门时,周连琛正蜷缩在床角。
他额发全被冷汗浸透,攥着被单的指节泛白,喉间溢出破碎的梦呓:"妈...别走...别..."
简嘉的心尖发疼。
她跪上床,轻轻环住他发抖的脊背。
他像受惊的小兽,猛地攥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是我,连琛。"她贴着他耳朵轻声说,"我是简嘉,我在。"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月光透过雨帘照进来,简嘉看见他眼底的恐惧慢慢退去,像潮水漫过沙滩。
他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真的不会走?"
"不走。"她抚着他后颈的碎发,"我一首都在。"
他抱她的力道慢慢松下来,体温透过睡衣渗进她皮肤。
简嘉突然意识到,他的热度异于寻常——烫得惊人。
她想摸他额头,却被他更紧地搂住。
"睡吧。"他的声音闷在她颈窝,"我困了。"
窗外的雷还在炸响。
简嘉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望着他因高烧而泛红的耳尖,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
雨幕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混着雨滴打在窗上的声响,像在敲一面等待黎明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