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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翰林几日未眠，眼熬得通红，顶着黑眼圈，将清泉镇的犄角旮旯都踩了一遍。
他这人，茅坑石头般又臭又硬，非亲眼所见不信。
那些被李小宝“感化”的盗匪头子，如今见了官差也敢挺胸，口称“李将军教我们做个好人”；
那些潜入凉域的朔野行商，被盘问时都说清泉镇如今是宝地，买卖好做，人也和气。
王翰林换了布衣，钻进流民安置区。
好家伙！
昔日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见人如惊弓之鸟的流民，如今脸上都透着活泛气儿。
泥坯房一排排，虽简陋，却也遮风挡雨。
田地里庄稼绿油油，虽不算精耕细作，但好歹是自家地里长出的嚼谷。
最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几间茅草学堂传出的读书声，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劲头。
孩子们脸上，哪还有半分麻木？那是光，是念想！
他看明白了，李小宝不止给口吃的，给个窝棚。
这清泉镇，有了规矩，有了奔头。
规矩多半靠那些神出鬼没、力大无穷的“泥巴兵”镇场子，可老百姓认！
王翰林还听闻，李小宝弄了“水利图纸”，要在凉域挖渠引水。
“荒唐！”王翰林一点都不信，这就是那小子的鬼把戏！
凉域，老天爷都不睁眼的地儿，他李小宝凭什么？
几张破纸？
怕是又要坑民脂民膏，折腾死百姓！
不亲眼看，打死不信。
可他顶着风沙，爬上“龙头坡”，往下一瞅——
“操！”王翰林倒抽冷气。
眼前哪是沟，是条土龙！
从山脚盘到天边。河道竟然生生从干地上抠出来！
“这……真是人干的？”
王翰林嗓子眼冒烟，铁青的脸皮子首抽抽。
旁边小吏看他神色，腰杆一挺，带劲道：
“大人！千真万确！
李将军在天上请了天兵天将下凡，帮我们把这死水河改道。
为了山下那万亩的荒田！
人人都说跟着李将军，石头缝里也能榨出油！”
天兵天将……王翰林眼皮子狂跳。
这谎扯的都到天际了!
可是这糊弄鬼的话，老百姓竟然都信了!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李小宝这浑小子，他娘的，真不是吹牛皮，竟然真的活生生挖出一条河道来!
这也太玄乎，莫不是真有天兵天将下凡？
王翰林心里莫名有些相信神迹，这一桩桩，一件件，砸得他眼晕！
李小宝泼天的功劳，也让他想找茬都下不去手！
正琢磨着，一件邪乎事递到他跟前。
离清泉镇不远的小部落闹起瘟病，来势汹汹，一天倒下一片。
随他来的宫里老御医，胡子快揪秃，几服汤药无效，急得跺脚，念叨“戾气太重，药石罔效”。
部落哭爹喊娘，眼看要绝户。
此时，李小宝那边得了信。
王翰林还想那小子会如何手忙脚乱，没承想，杨算盘领人抬着几口大锅，神秘兮兮进了山，说李将军得了“神启”，连夜“熬制神药”。
王翰林鼻子里哼了声：又来这套糊弄鬼的！
可探子回报，那“神药”黑乎乎一碗，味儿古怪，给病危者灌下，半日光景高烧便退，第二天竟能下地！
几天功夫，整个部落的瘟病硬生生被压下！
老御医得了药渣，捧着翻来覆去地看，又闻又舔，最后长叹，脸上青白交加：
“此药……配伍之奇，药力之霸道，老夫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惭愧啊！”
那神情，活像见了鬼。
王翰林听着，心里翻江倒海。
这李小宝，难不成真是神仙下凡？
他又找了几个本地有头脸的士绅说话。
这些人，原先哪个不把李小宝当瘟神避之不及？
如今倒好，提起李将军，眉飞色舞，什么“少年英才，手段不凡”，什么“活我凉域万民”，就差把李小宝供起来。
还有个老秀才，捧着几卷孤本，非要献给李将军，只求帐下混个抄书差事。
钱扒皮送来的赋税账册，王翰林也仔细盘过。
账做得漂亮！漂亮得过头，滴水不漏。
可细究各项产出、税收，又与他在外头打探到的情况大差不差。
这说明凉域是真的在他李小宝手里活过来了！绝非刮地三尺能刮出来的。
最让王翰林不可思议的，是他秘审了几个饿狼部被俘喽啰。
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一提李小宝的兵，个个吓得跟三孙子似的，
哆嗦着说什么“魔神军团”，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打起来地动山摇，根本不是人！
其中一个被俘小头目，听说李小宝并未赶尽杀绝其部落老弱妇孺，还发了口粮，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当场嚎啕大哭，捶胸说自己瞎眼，愿给李将军当牛做马，还主动吐露了饿狼部藏匿财宝的秘点。
“人心不足蛇吞象，铁石肝肠亦有情……”
王翰林放下狼毫，看着窗外清泉镇灯火，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得不承认，李小宝这小子，行事荒唐，手段离谱，嘴里没几句实话，
可他娘的，这凉域在他手里，硬是从死地变成了活地！
老百姓眼里有光，地里有粮，这比什么都实在！
若非李小宝这根“搅屎棍”在此，凉域怕是早被饿狼般的部落啃得骨头不剩，或成了朔野国囊中物。
这位铁面御史，第一次对自己那套“非黑即白”的判人标准，生出几分动摇。
李小宝这小子，油滑是油滑，纨绔也是真纨绔，但要说他没本事，那是瞎眼。
这小子，分明是个有手段的能吏干将！
行事乖张，却有定乱安民的本事，骨子里，似乎还藏着点说不清的“仁心”。
当然，那“铁腕”更是硬得硌手。
“功是功，过是过……”
王翰林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这趟回京，奏疏该怎么写？
如何既点出这小子的泼天大功，又不至让他恃功傲物？
还得把那些神神叨叨的“仙术”、“法器”圆过去，不能让朝堂老学究抓把柄。
更重要的是，这凉域，这李小宝，似乎真有点意思，或许……可以给他争取些助力？
王翰林头一次觉得，写封奏折，比审个通天大案还费脑筋。
这李小宝，真他娘的是个变数！
一个能把黑脸御史愁白了头的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