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静谧的夜被那悠远而清脆的梆声划破,声音像是长了翅膀,悠悠荡荡地越过了王府那高耸威严的高墙。
王府内,寂静无声,唯有这梆声在空气中回荡,似是在诉说着夜的深沉。胤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屋内,他伸手缓缓解下那件沾着细碎雪花的貂裘,貂毛上的雪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他的目光向前投去,只见宜修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铜镜前,正专注地拆卸着头上精致的钿子。
铜镜之中,宜修那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鬓边的白玉兰,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让她陷入了回忆。
这白玉兰,是胤祥去年亲自用辽东鹿角精心雕刻而成的定情之物。每一道纹理,都蕴含着他深深的爱意。
胤祥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他悄然走到宜修身后,忽然从后面温柔地拥住了她,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窝处,声音低沉而深情地低叹道:“今日宴上,你应对皇阿玛时,那聪慧果敢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在盛京雪地里,不顾一切护着弘暾的模样。那时的你,眼神中满是坚定与无畏。”
此时,烛火在静谧的空气中轻轻摇曳,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蕊声。宜修缓缓回身,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胤祥的心口,目光盈盈地看着他,语调带着一丝打趣与试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可十三爷这宽广的心里,又能装得下几道雷霆呢?”胤祥闻言,迅速攥住她的手腕,轻轻按向自己的胸膛。
透过锦袍,宜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剧烈跳动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充满了力量与激情。
胤祥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坚定而又温柔:“这里,自康熙西十三年你选秀落泪那日起,便只容得下一场江南雨。
那场雨,轻柔而缠绵,滋润着我的心田,让我从此再也容不下其他。”
在那明亮的铜镜之中,映出了二人交叠的身影,显得格外温馨而又亲密。胤祥的目光落在镜中,脑海中忽然念起昔年宜修嘲讽柔则的诗句——“草萤有耀终非火”。
如今,在他眼中,宜修就像那真正的火焰,早己在不知不觉间燎透了他的命脉,让他深深沉醉,无法自拔。
窗外,原本只是零星飘落的雪花,此时突然变得急骤起来。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般飘落,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
胤祥看着窗外的风雪,又看看怀中的宜修,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突然打横抱起她,迈着大步走向床榻。
青绸帐缓缓落下,将二人与外界隔绝开来。就在这帐幕之中,宜修簪发的银匙不小心划破了胤祥的颈侧,一丝鲜血缓缓沁出,滴落在枕上那鸳鸯交颈的绣纹之上,显得格外醒目。
胤祥深情地看着宜修,用舌轻轻舐去她眼角闪烁的水光。在那急促的喘息声中,混着铁锈味的誓言如同重锤一般砸进宜修的耳膜:“明日我便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宜修却调皮地咬住他的喉结,轻轻轻笑一声,调侃道:“王爷若抗旨,那二位妹妹可要吊死在神武门了,到时候可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次日卯时,天色刚刚破晓,宜修坐在桌前,指尖缓缓划过摊开的《王府舆图》。她的目光落在南隅的两处院落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
“绘春,将竹音阁的窗纸全换成磨砂的。这样既能保证室内的采光,又能增添一份朦胧的美感。绣夏,把听雨轩的琴撤了,换纺车。”她的声音清脆而果断。
剪秋在一旁执笔记录,听到这话,忍不住轻声低语:“南院离书房隔了三进院子,是否太远了些…这样往来也多有不便。”
在那铜漏滴答滴答的声响中,宜修仿佛没有听到剪秋的话,她拿起两枚翡翠禁步,轻轻扔进托盘。那翡翠在盘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远?我还嫌不够呢。告诉针线房,给新人的衣裳一律用松花绿——这可是最衬蜡黄脸色的好料子。”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这时,她忽然瞥见镜中自己眉梢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厉色,心中一惊。她赶忙拈起胤祥送的玉兰簪,轻轻压在鬓边,对着镜子努力弯出一抹温婉的弧度。
“再备两坛盛京带回来的鹿胎膏,皇阿玛赐的人,总要养得珠圆玉润才好为王爷开枝散叶。”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刚刚的厉色从未出现过。
廊下,忽然传来弘暾那清脆的啼哭之声。宜修心中一紧,疾步而出。她的脚步有些急切,生怕孩子有什么闪失。
接过乳母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孩时,她将脸颊贴在儿子的耳垂旁,轻声呢喃:“你阿玛的福气,娘亲手替他接着便是。不管遇到什么,娘都会护着你和你阿玛。”
三日后辰时,天色微亮,两顶青帷小轿悄无声息地从王府角门抬入。左都御史之女完颜氏轻轻掀帘的刹那,正好撞见胤祥抱着弘暾站在院子里教他认星图。
清晨的阳光洒在男人的侧颜上,如刀削斧凿般刚硬而英俊。然而,那喉结上结痂的咬痕却格外刺眼,刺得她瞳孔骤然一缩,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
“妾身给福晋请安。”完颜氏(左都御史庶女)着松花绿缠枝纹旗袍,赫舍里氏(奉天府丞侄女)戴赤金点翠扁方连忙伏地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敬畏。
“竹音阁临水清净,听雨轩花木扶疏,都是极好的去处。”宜修笑挽二人手臂,指甲却暗中掐进赫舍里氏肘弯:“只一件要谨记——王爷亥时必诵《金刚经》,百步内闻人声则怒。”
就在这时,宜修腕间的翡翠镯“不慎”滑落,那翠绿的镯子在地上翻滚,碎玉溅上了新人那胭脂晕染的腮颊。
胤祥见状,立刻将弘暾塞给乳母,快步走到宜修身边,抓起她泛红的手腕,心疼地呵气:“可有伤着?疼不疼?”满堂仆役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胤祥蘸了药膏的指尖当众轻轻着她的掌心,眼神中满是关切。然后,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两位美人,严肃地说道:“既入了府,需牢记三条:一不可熏香,那浓郁的香气容易让人头晕,也不利于府里的清净;二不许碰琴,以免扰了府中的宁静;三…”他的目光睨向宜修和弘暾,“离正院百步之外,不要惊扰了福晋和世子。”
当夜,正院传来一阵砸瓷的声音,那清脆的破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剪秋俯身替宜修染蔻丹,一边染一边轻声说道:“赫舍里氏摔了皇上赐的釉里红梅瓶。
那可是极为珍贵的瓷器啊。”烛火在宜修的唇畔梨涡处摇曳,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可惜了,把那碎片包好,明日我亲自给德妃娘娘制簪镶边。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件独特的饰品呢。”
半月后胤祥生辰宴,王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完颜氏身着华丽的舞衣,翩翩起舞,献上《霓裳羽衣》之舞。
然而,就在她舞得正酣时,琵琶弦猝然崩断,那断裂的弦丝带着一股力道,划破了宜修的衣袖。胤祥见状,怒目圆睁,“啪”地一声摔杯怒喝“拖出去”。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宜修却轻轻含笑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轻声说道:“妹妹想必是思念盛京风雪,冻僵了手指,才出了这样的差错。”
然后,她转而对瑟瑟发抖的美人柔声道:“既如此,明日送你去汤泉行宫暖手可好?那里的温泉温暖宜人,定能让你的手恢复过来。”
更深露重时,整个王府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胤祥怒气冲冲地踹开正院的门,径首将宜修抵在月洞窗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质问:“汤泉行宫藏着我的火器匠,你竟让她去?!这可是极为重要的地方,不能有丝毫闪失。”
宜修却不慌不忙,簪尖抵住他的心口,轻笑一声:“完颜氏父兄掌着西山锐健营,汤泉往北三十里…可是丰台大营。
你想想,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见他倏然僵住,她忽然咬开他衣襟的盘扣,在他锁骨的旧疤旁烙下新痕,轻声说道:“十三爷的江山,妾身总得替您看着,不能有任何疏忽。”
五更梆响,那清脆的梆声再次回荡在王府之中。胤祥攥着赫舍里氏上吊未遂的白绫,心急如焚地冲进正院。
却见宜修正坐在桌前,耐心地教弘暾念《帝京景物略》。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抬眼看到胤祥,眼神中没有丝毫慌乱,而是温柔地递来参汤:“王爷该上朝了。”那白绫在参汤升腾的热气里缓缓委落尘埃,仿佛那些波折与纷扰都在这一瞬间被平息。
胤祥咽下满腹惊涛,俯身轻轻吻在她染血的蔻丹上,声音低沉而深情:“今晚…等我验南院送来的鹿胎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