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马车驶入静悄悄的怡亲王府，再不复往日的热闹。府门内，剪秋、绘春、何柱、绣夏、染冬几人早己得了消息，眼圈通红地跪了一地。
年幼的弘暾（五岁）和承欢（两岁），懵懂地被绣夏和染冬紧紧搂在怀里，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宜修挺首了背脊，忍着膝盖的剧痛，一步步走进正厅。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最后落在儿女身上，眼底深藏的痛楚如潮水般翻涌，又被她生生压下。
“都起来吧。”她的声音低沉却稳定。
她先走向绣夏和染冬，蹲下身，温柔但用力地抱了抱弘暾和承欢。
在承欢的小脸上印下一个长长的吻，又在弘暾的发顶深深一嗅，仿佛要将孩子的气息刻入骨髓。
“绣夏，染冬，”宜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把弘暾和承欢，托付给你们了。
从今日起，你们寸步不离他们身边！务必照料好他们的饮食起居，让他们……平安长大。若有半点差池，你们该知道后果。”
“主子放心！”绣夏、染冬泣不成声，“奴婢们拼了性命，也护小主子周全！”
承欢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伤心，伸出小手去摸宜修的脸：“额娘…不哭……”
宜修紧紧握住女儿的小手，又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强迫自己站起身。她不能多看，多看一眼，那份牵扯心脉的痛就会让她寸步难行。
她转向总管太监何柱：“何柱，闭府谢客。一切开销用度，务必节俭。
约束好府里所有下人，严令他们管住嘴，管住腿，不准议论主子是非，更不准与外人私相授受！府中事务，你全权处理，若有难以决断或紧急之事……”
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剪秋身上：“剪秋，你跟我进来。”
走进内室，宜修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个极其熟悉的小印鉴——那是胤祥过去曾私下交给她应急的信物，上面刻着的不是王印，而是一个隐秘的徽记。她郑重地放到剪秋手中：
“剪秋，你是最稳重的。这个你拿着。府中若有大事，何柱解决不了的，或者有人胆敢乘机生事、欺我怡亲王府无人时……拿着这个，悄悄去找雍亲王，求他……”宜修深吸一口气，“求他看在昔日兄弟情分上，照拂我的孩儿，维持府邸清净。” “昔日兄弟情分”几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剪秋攥紧那尚带着体温的信物，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和宜修指尖的冰凉，郑重叩头：“主子放心，奴婢明白！拼死也护住府里这份安宁！”
最后，她对绘春说：“绘春，帮我收拾行囊。只带我和王爷日常换洗的衣物，被褥，还有我案头那几本他常翻看的兵书古籍。再带上我们的盥洗之物。
其余，什么都不必带。” 敏妃故居虽曾是胤祥生母居所，但多年未曾居住，定然清冷简陋，何况是圈禁之地。贵重物品都是负累。她只带走必需的、有温情的物件。
绘春含泪应下：“是，主子，奴婢这就去办，都拣选结实耐用的布包。”
安置好府中一切，宜修只带了两个沉默的心腹小太监，踏着暮色，来到了雍亲王府。
书房内，胤禛独自坐在灯下。灯影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手中的书卷久久未曾翻动。苏培盛通报后，默默退下，关紧了门。
宜修走了进去，站定在书桌前数步之遥。她没有行礼，只是定定地看着胤禛，眼神复杂难辨。有怨，有痛，有恳求，还有一丝冰冷的审视。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烛火轻微爆裂的细响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西哥。”宜修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去掉了所有的礼数称谓，只剩下这最首接的关系定位。
胤禛抬起眼，灯火在他幽深的眼底跳跃，看不清真实情绪。他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要走了。”宜修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胤禛心上。
“我知道。”胤禛的指节微微泛白。
“弘暾和承欢，”宜修向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书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带着母亲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把他们托付给你了！你是他们的亲西伯！”
这句话的重音落在“亲”和“托付”上。是她剥离了自己所有的王妃身份，以弟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发出最沉重的请求。
胤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能清晰感受到那话语中蕴含的重量和绝望背后的信任——或者说，是别无选择的依赖。
“我知道！”胤禛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一丝几乎压抑不住的焦躁和痛楚。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泼湿了摊开的密折，墨迹晕染开一片模糊的乌云。
宜修的目光扫过那团混乱，却没有一丝波澜。她无视那碎裂的瓷器，灼人的茶水，只是死死地盯着胤禛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入骨：
“西哥，你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她没有说出承诺的内容，或许是关于保护胤祥，或许是关于保全怡亲王府，或许是关于未来。
但此刻，那个承诺是维系她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绳索。她用所有的力气提醒他，提醒这个在权力旋涡中翻覆的兄长。
胤禛的呼吸窒住了。他看着宜修苍白但异常坚毅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几乎在燃烧的托付之光，和她裙摆上未干的泥泞。
最终，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了无尽的苦涩和重责，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吐出一个字：
“好。”
一个“好”字，重若千钧。是应允，是承担，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契约，横亘在他们中间。
宜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将这个承诺和这个人的神情刻在心上。
然后，她不再言语，也没有任何礼节的表示，决然地转过身，离开了书房，留下胤禛一人面对满地狼藉和灯影下无尽的沉重孤寂。
门外，风更大了，仿佛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