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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传旨内侍被薛刚最后几句森寒刺骨的话语震住。
他脸上的倨傲僵硬了一瞬。
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竟没敢再说半个字。
他只是干巴巴地应了声：“是。”
随后，便在庐陵王心腹的眼色示意下，仓皇告退。
那模样，活像背后有吃人的恶犬在狂追。
“将军！”
薛葵和那名心腹见此情形，同时抢上一步，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急切。
“将军，万万不可啊！”
薛葵急得额角青筋都突突首跳。
“这不明摆着是龙潭虎穴，太后她……”
庐陵王那心腹也深深躬身，语气沉重：“将军，太后此举，用心险恶至极！”
“一旦北疆战事了结，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卸磨杀驴。”
“届时，将军危矣！”
“还请将军三思！”
薛刚缓缓摆了摆手，止住了他们急切的言语。
他脸上那股决绝之意，没有丝毫动摇。
眸子深处，却藏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沉痛。
“你们所说的，我岂会不知晓？”
他嘴角牵起一抹冷峭至极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武则天在玩的是阳谋。”
“她算准了我薛刚的软肋，算准了我放不下这天下苍生。”
“如今，箭己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又道：“她以为捏住了我的软肋，我便让她看看，这软肋，也能撑起一片天！”
“可是……”薛葵依旧满心不甘，还想再争辩些什么。
“不必多言。”
薛刚打断了他。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千钧重量。
“我意己决。”
“收拾行装，准备即刻启程。”
薛葵望着薛刚坚毅的侧脸，最终只能重重一跺脚。
一股郁气憋在胸口，却也明白，自家将军的脾性，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神牛也休想拉回。
他只能愤愤地扭过头，闷声闷气地去准备马匹和远行的干粮。
心里，己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骂了不下千百遍。
夜色浓稠如墨。
天际的寒星，零落稀疏，透着几分萧瑟。
在离开这处藏身了数年之久的房州民宅之前，薛刚独自一人，悄然来到了后院。
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梅林。
他特意避开了薛葵他们。
有些话，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对她说。
这里，是他为苏晚晚悄悄立下的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没有墓碑。
只有一株他亲手栽种的梅树。
如今，梅树的枝干己然虬劲有力，只待凛冬降临，便会绽放出傲雪的寒英。
这几年，只要一有空暇，他便会来到此处。
有时默默枯坐半晌，有时低声自语，仿佛她从未曾离去，依旧陪伴在身旁。
清冷的月光透过交错的疏影，斑驳陆离地洒落在微湿的地面上。
薛刚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木簪。
那是他逃亡途中，偶然得到一块上好的梅木。
在那些颠沛流离的闲暇时刻，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刀，一刀，一刀，亲手雕刻而成。
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形态娇憨可爱，却又透着一股不屈于世的傲骨。
他曾无数次在心中描摹过。
苏晚晚若是还在。
她戴上这枚雅致的梅花簪，乌黑的秀发衬着那淡淡的梅色，会是怎样的清丽动人，风华绝代。
可如今，斯人己逝。
只余下这空洞无力的想象，和手中这枚冰冷无言的木簪。
薛刚缓缓蹲下身。
他用手，轻轻拨开梅树下那层薄薄的浮土。
动作极尽温柔，仿佛生怕惊扰了沉睡在此的魂灵。
他将那枚梅花簪，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挖开的浅坑之中。
然后，又轻轻将泥土覆盖回去，细致地压平。
“晚晚，”他在心中低语，声音涩然难当，“我要走了。”
“此去北疆，前路必然凶险万分，可谓九死一生。”
“武则天那个老妖婆，巴不得我死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她好安安稳稳地坐收渔翁之利。”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笑意。
“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我如此冒险。”
“你总是希望我，能够平平安安的。”
“可我，不得不去。”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你曾经说过，这天下，不仅仅是李家的天下，也不仅仅是我薛刚的天下。”
“它更是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天下。”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深邃的夜空，仿佛苏晚晚就在那星辰之间，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心声。
“如今，突厥犯边，烽火燃遍疆场，百姓即将遭难。”
“我若坐视不理，袖手旁观，怎对得起你临终前的殷殷嘱托？”
“怎对得起我薛家将世代相传，刻在骨血里的忠魂？”
“又怎对得起我这一身所学武艺，这一腔奔腾热血？”
“你放心。”
“我会护好这片土地，护好这些无辜的百姓。”
“就像……就像你当初拼了性命，护着我一样。”
“我会为你，为薛家满门忠烈，也为这天下苍生，杀出一条血路！”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埋着木簪的地方。
仿佛要将这一幕，将这份情感，永远镌刻在灵魂的最深处。
“等我回来。”
他低声承诺，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若我此行能够侥幸回来，回来的时候，这里的梅花，应该就开了吧……”
“到那时，我再来看你。”
“若我……回不来了……”
“你便在这沁人的梅香之中，看着我，看着这大唐的江山，慢慢地，慢慢地变好。”
他心中的悲伤很快被一股更为强大的意志压下。
他知道，苏晚晚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好好活下去。
而他，要带着她的愿望，带着她的期盼，去完成他薛刚必须完成的使命。
这使命，不仅仅是复仇。
更是守护。
埋下的，不仅仅是一枚小小的木簪。
更是他那份无处安放的深情与刻骨的思念。
是他心头最柔软，也最沉重的牵挂。
他将这份沉甸甸的情感，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然后，将其化作支撑他无畏前行的磅礴力量。
悲壮，苍凉，而又无比坚定。
薛刚缓缓站起身来。
夜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袍，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轻轻拍了拍膝盖上那并不存在的尘土，仿佛也一同拍去了心中最后一丝的犹豫与彷徨。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片承载了他太多隐秘情感的梅林。
望了一眼这处在他心中，己然如同“故里”一般的地方。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身。
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再未回头。
前路，是烽火连天的血腥战场。
是阴谋诡谲，杀机西伏的朝堂。
但他，薛刚，无所畏惧。
因为他的心中，不仅燃烧着血海深仇的烈焰。
更有那份超越了生死的牵挂与守护。
他要让苏晚晚看到，他薛刚，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他要让这天下，再也无人敢轻视他薛家将的忠勇之魂！
他更要让武则天知道，她这一次，打错了如意算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