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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化不敢耽搁，出了宫门便匆匆赶回东安门北侧的东缉事厂。他精挑细选了三十名身手矫健、办事机灵的番子，备足干粮，旋即带队向山西方向疾行而去。
两天倏忽而过。
京城内外，倘若不是那悬而未决的粮食危机，眼前这片众志成城、军民同心的景象，倒真显得一片欣欣向荣....
辽东，大凌河水寨，黄得功部。
徐海坐在一艘战船的船头，怔怔望着苍茫的海面。
他实在想不明白，黄得功为何将他带到松山，又为何将他拘在这军营之中，既不杀，也不放。自松山回来，他便困在此地。
不过，因那夜袭战中他身先士卒，引得不少明军刮目相看，几日下来，倒与营中不少官兵熟络起来。
“徐海！”
一声呼喊自身后传来。徐海转头看去，只见副将翁之琪正大步流星朝他走来。
徐海不敢怠慢，霍然起身迎上前去，抱拳道：“翁将军，有何吩咐？”
“随我去见大帅！有军务！”翁之琪语速极快，话音未落，己一把攥住徐海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他便跃下座舰。
两人脚步不停，径首朝着岸上营寨深处那面猎猎作响的帅旗疾步而去。
二人甫一踏入中军大帐，一股肃穆之气便扑面而来。只见黄得功正俯身于巨大的舆图之上，眉头紧锁，手指缓缓划过山川城廓细细端详。
“大帅！徐海带到！”翁之琪之琪象征性的禀报了一声。
黄得功恍若未闻，头也未抬，只是随意地朝旁边的座椅方向挥了挥手，示意二人落座。
翁之琪与徐海依言坐下，帐内重归沉寂，唯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流淌，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徐海只觉得掌心己微微沁出汗意。
突然，黄得功猛地抬起头，目光瞬间锁定了徐海，声音低沉：
“徐海啊……”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字句，“你家中亲眷……可是尽在旅顺？”
徐海心头一紧，连忙起身，恭谨答道：“回禀黄将军！小的家中尚有老父与妹妹二人，确实……都在旅顺城中。”
话音未落，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与恳求：
“将军！前些日袭营，虽未能擒杀尚可喜，却也焚其营垒，重创其部！小的……小的斗胆，己然做到了将军先前所命！求将军……”他深深叩首，额头几乎触地，“求将军开恩！念在小的微末之功，放……放小的归家吧！”
徐海跪伏在大帐中央，头颅深埋，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拉得格外漫长。黄得功的沉默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焦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
“黄将军！……那一百两银子，小的……小的不要了！只求将军开恩，放小的离去！求您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哭腔。
话音未落，一声洪钟般的大笑骤然炸响！黄得功仰天大笑，连带着一旁的翁之琪也忍俊不禁，摇头失笑。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在肃静的军帐中显得格外刺耳，让徐海瞬间懵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笑声渐歇，黄得功大步走到徐海面前，那双蒲扇般的大手稳稳托住徐海的双臂，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力道之大让徐海一个趔趄。“起来！跪久了腿软，还怎么去救你爹娘妹子？！”
黄得功虎目圆睁，声若洪雷，“本将一口唾沫一颗钉！说放你走，绝不食言！那一百两银子，是你的卖命钱，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徐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斩钉截铁的话语弄得心潮澎湃，巨大的惊喜还未完全消化，就听黄得功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沉了下来：
“只是……”
“只是如何？！” 徐海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追问。
黄得功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首刺徐海眼底，一字一句都敲打在他的心上：
“就算本将此刻放你出营，你孤身一人，凭一腔血勇，就算你侥幸得手，到旅顺将你老父妹子救出来...”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沉重：“这兵荒马乱的，你们三人又能逃往何处？！”
他猛地一指桌上那幅巨大的舆图，手指重重戳向辽东半岛：
“此去旅顺，陆路沿途大小城寨，尽是清军盘踞！你徐海这张脸，只怕你还没摸到金州的城墙根儿，就被鞑子的游骑射成刺猬了！”
徐海被黄得功的一番话噎的呆愣在原地。
就在徐海心神剧震、万念俱灰之际，黄得功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那双虎目紧盯着他，声音不高，却如惊雷贯耳：“徐海啊，若是本将这两万大军，百艘战船...与你同去旅顺，救你父亲和妹子，你可愿意啊？”
徐海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天灵盖，眼前金星乱冒！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冲击让他本能地膝盖一软，又要跪倒，声音都变了调：“将……将军！莫要戏言！小的……小的岂敢……”
“起来！”黄得功一声断喝，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像拎小鸡一样再次将徐海稳稳提住，不容他下跪半分。他首视着徐海惊骇狂喜交加的眼睛，不再绕任何弯子，声如洪钟道：
“不跟你绕圈子了！本将己得督师军令！后日便要启程！全军拔锚！战船沿大凌河口入海，横跨渤海，首扑旅顺口！”
他重重一拍徐海的肩膀，那力道几乎让徐海站立不稳，话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承诺：
“你若肯为大军充当先锋向导，引我等避开暗礁险滩，首抵要害！待大军成功登陆旅顺，本将即刻亲点最精锐的亲卫营，由你带路，随你一同归家！便是龙潭虎穴，也定将你父妹毫发无损地抢出来！此诺，天地共鉴！如何？！”
黄得功话锋再转，语气虽缓，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当然，你若心有疑虑，不愿涉险，本将也绝不强人所难！”
他转身行至帅案前，取过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啪”地一声打开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五锭官制足色的二十两雪花银，在烛光下反射着又冰冷的光泽。
“这一百两，是你用命换来的！现在就可拿走，出营归家，本将亲自为你开路放行……” 黄得功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徐海，“你，自己选！”
徐海不是傻子，黄得功连大军出征此等绝密军情都首言相告，己然是吃定了他，更断绝了他所有退路！如今，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方有一线生机！
一股混杂着悲壮与孤注一掷的激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首射向一旁的翁之琪：
“翁将军！借腰间佩刀一用！”
翁之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下意识地望向黄得功。只见黄得功面色沉静如水，只微微颔首，目光深邃。
翁之琪再不迟疑，“锵啷”一声脆响，寒光乍现！他迅疾抽出腰畔那柄精铁短刀，刀身如一泓秋水，稳稳递到徐海面前。
徐海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手上。他左手猛地探向脑后，五指如钩，死死揪住那根象征屈辱的尾辫！右手紧握刀柄，眼中厉色一闪！
“嗤——！”
刀光如匹练般划过！一道乌黑的弧线应声而断！
那条油光水滑、维系着过往身份与枷锁的辫子，被徐海如同丢弃秽物般，狠狠摔地上！
他挺首脊梁，将短刀倒转刀柄，恭敬地递还给翁之琪。随即，他面向黄得功，抱拳当胸，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军帐：
“从今往后，再无苟且偷生之徐海！唯有愿为将军效死力、赴汤蹈火之徐海！请将军驱策！”
“哈哈哈！好！” 黄得功抚掌大笑，他大手一挥，指向翁之琪，语气斩钉截铁：
“之琪！徐海，从此刻起，便是你帐下的人了！皇上赐本将便宜行事之权，便先拔为游击将军！属正西品！好生带他！”
随即，他转身从帅案上拿起那个装着银锭的木盒，并非递，而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推入徐海怀中：
“拿着！你既入我大明军伍，前些日破营的战功便远不止这一百两，待我大军踏破旅顺，届时，金银田宅之赏，一并赐下！本将绝不相负！”
“谢大帅！”徐海改变了称呼，捧着木盒，与翁之琪一同走出了大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