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饭店的高管会议,如同一台精密启动的超级计算机,每一个模块都在秦奋的指令下开始高速运转。林薇的法律团队在72小时内,通过传真、国际长途和电报,与开曼、BVI、香港的合作律师事务所联动,以惊人的效率启动了VIE架构的搭建程序。而高远的资本运营部则通宵达旦,将一份原本充满技术术语的研发计划,翻译成了华尔街最喜欢的语言——充满了对未来市场、垄断地位和万亿级赛道想象力的商业计划书。
空气中充满了精英的气息和未来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高屋建瓴的顶层设计之下,秦奋却在着手解决最接地气,也最紧迫的问题——搞到真正的“铁疙瘩”。
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下午,秦奋的传呼机“滴滴滴”地响了起来。上面只有一串数字和一个字:“到。”
发信人是龙建军。
秦奋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那条不起眼的胡同。这一次,信达电子维修部的卷帘门拉下了一半,门口守着两个神情警惕的年轻人。看到秦奋,其中一个立刻钻进店里,片刻之后,龙建军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那态度比上次恭敬了十倍不止。
“秦先生,您可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龙建军领着秦奋穿过小店,从后门出去,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由好几个院子打通而成的大杂院。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电子设备,从缺了外壳的电脑主机,到锈迹斑斑的仪器机柜,活像一个巨大的电子垃圾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灰尘和金属氧化的混合气味。
院子中央,一块用油布盖着的空地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台看起来“品相不凡”的设备。这些设备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秦先生,您要的东西,我这几天托了所有能托的关系,把京津冀地界儿上能找到的货都给您拉来了。”龙建军搓着手,既兴奋又紧张地介绍道,“您看,这台,惠普的16500B逻辑分析仪主机,带四块16517A模块,100MHz状态分析,400MHz定时分析,64通道,绝对的顶配!”
他指着一台半人高的大家伙,脸上满是邀功的神情。
秦奋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走了过去。他没有去看屏幕和型号标签,而是直接弯下腰,手指在机器背部的散热风扇格栅上轻轻拂过。他的目光在风扇的固定螺丝上停留了零点五秒,又扫了一眼机箱侧面的接缝。
“这台机器是拼装的。”秦奋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龙建军心上。
“啊?”龙建军的笑容僵住了。
“机箱是16500A的,主板和电源是B型的,但是固化的ROM芯片是售后维修替换的版本,版本号太低,不支持16517A的高速定时分析模式。另外,这四块模块里,有两块的探针接口有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氧化,插损会超过3dB,在80MHz以上频率抓信号,波形就会失真。”秦奋站直身子,语气淡然地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东西,修服务器还行,用来做芯片验证,会误导我们的工程师。”
龙建军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他身后的几个伙计,包括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头发乱糟糟、穿着一件油腻工装,眼神却很亮的年轻人,全都目瞪口呆。
这些话,对他们来说,不亚于天书。他们只知道把不同的模块进去,开机,屏幕能亮,自检能过,就是好货。至于什么固件版本、接口插损,那是神仙才能看出来的门道!
“这……这……秦先生,我马上让他们换!”龙建军吓得魂飞魄散,他生怕秦奋觉得他又在耍诈。
秦奋摆了摆手,走向下一台设备。
“泰克的TDS 540A示波器,500MHz带宽,2GS\/s采样率。”龙建军赶紧介绍。
秦奋看了一眼屏幕,屏幕上有一条极细微的水平亮线,亮度很不均匀。“显像管老化了,加速极电压不稳。用不了五百小时,就会彻底模糊。”
他又走到一台信号发生器前,甚至没有开机,只是用手在机箱顶部有节奏地敲了敲,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回响。
“里面的频率合成锁相环模块,应该是被人修过,屏蔽盒的封装工艺不对,高频下的信号纯度肯定不达标。”
……
接下来的十分钟,对龙建军和他的手下来说,简直是一场公开处刑。
秦奋就像一个拥有火眼金睛的神仙,每一台设备,无论伪装得多么好,他都能在几秒钟内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最致命的缺陷。那些在“倒爷”江湖里被奉为圭臬的“成色”、“品相”,在他面前,都成了笑话。
龙建军的脸色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最后只剩下满脸的苦涩和发自心底的敬畏。他知道,自己这点道行,在秦奋面前,连提鞋都不配。
那个一直跟在后面的乱发年轻人,眼神中的光彩却越来越亮,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狂热的崇拜。他是龙建军花钱雇来的“技术眼”,负责对收来的货做初步检测,自认为在这一行里已经算是顶尖高手了。可今天见了秦奋,他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秦奋指出的那些问题,他闻所未闻,但凭着他的技术直觉,他知道秦奋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这简直不是技术,是魔法!
“这堆东西,大部分都是从国外淘汰下来的电子垃圾,翻新一下,骗骗国内的研究所和工厂还行。”秦奋看完了所有设备,下了结论。
“是,是,秦先生,是我眼拙了,我再去找!我就是把这京城翻个底朝天,也给您找到真家伙!”龙建军就差给秦奋跪下了。
“不用了。”秦奋的目光,却落在了院子角落里,一个被遗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铁箱子上。那个箱子看起来极为老旧,甚至有些变形,像是从什么报废的工厂里拆出来的。
“那个是什么?”秦奋指着问道。
龙建军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哦,那个啊,好像是前两天从一个倒闭的郊区工厂仓库里顺手拉回来的,说是叫什么……什么电路板测试仪。太老了,又笨重,连个显示器都没有,也没人要,就扔那了。”
“拉出来,通上电。”秦奋的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沉重的铁箱子拖了出来。乱发年轻人找来电源线,有些疑惑地插上。这东西连个开关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红色急停按钮。
随着“咔哒”一声,铁箱子内部传来一阵风扇的轰鸣声,前面板上一排排的小指示灯,以一种奇特的顺序闪烁起来。
“这玩意儿能干嘛啊?”一个伙计小声嘀咕。
“闭嘴!”乱发年轻人呵斥道,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闪烁的指示灯,仿佛在试图解读其中的规律。
秦奋没有理会他们,他走到箱子前,看着那个布满了各种接口和旋钮的复杂面板,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激动。
这东西,别人不认识,他却认识!
这不是什么电路板测试仪,这是一台九十年代初昙花一现的顶级货色——美国Step Engineering公司的Step-16000,一台专门用于微处理器原型验证的硬件仿真系统!
这东西比魏东亭清单上要的FPGA和逻辑分析仪加起来还要强大!它能够直接替代目标系统里的CPU,用自身的硬件来完全模拟CPU的每一个时钟周期的行为,并且可以实时、无干扰地捕获所有总线信号。在EDA软件还不发达的年代,这是硬件调试的终极神器!因为价格昂贵,而且很快被功能更全面的逻辑分析仪和功能更灵活的FPGA所取代,所以存世量极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一台。
“有没有68030的探针适配器?”秦奋头也不回地问道。
“6……68030?”乱发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知道这个型号,那是摩托罗拉一款经典的32位处理器。他怎么知道这台老古董是用来仿真CPU的?还张口就要适配器?
“找!”龙建军现在对秦奋的话奉若圣旨,立刻对手下吼道。
一群人翻箱倒柜,最后在一个油腻的纸箱里,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布满了针脚的适配器模块。
秦奋接过来,熟练地把它插在Step-16000的探针电缆上,然后对那个乱发年轻人说:“给我找一台带68030 CPU的旧电脑,什么都行,Macintosh SE\/30或者太阳的工作站,有没有?”
乱发年轻人彻底傻了。他没想到秦奋连这些骨灰级的电脑型号都了如指掌。他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一台破的……太阳SPARCstation 2,CPU好像就是68030的……”
“拿过来,把CPU拔了,把这个适配器插到CPU插座上。”秦奋下达指令。
年轻人立刻手脚麻利地跑进一个库房,抱出一台砖头一样的工作站,熟练地拆开机箱,拔下CPU,将探针适配器小心翼翼地安装了上去。
“开机!”
随着指令,工作站和Step-16000同时通电。
奇迹发生了!那台本该没有CPU的工作站,屏幕竟然亮了起来!紧接着,Step-16000前面板上的一排状态灯,开始疯狂地闪烁,显示出各种地址、数据和控制信号的状态。
“我的天……”乱发年轻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神迹。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台老旧的铁箱子,正在完美地“扮演”一颗32位的复杂CPU!这种技术,他只在国外的旧杂志里见过概念,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看到实物,而且还是被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人,在几分钟内就点亮了!
秦奋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他的手指在Step-16000的控制面板上飞快地操作着,设置断点、查看寄存器、单步执行……那些复杂的操作,在他手下行云流水,仿佛这台机器是他设计的一样。
良久,他才停下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台机器,核心功能完好,总线驱动能力强劲,比我们用FPGA搭的Emulator效率高十倍都不止。”秦奋转头看向龙建军,“开个价吧。”
龙建军此刻早已是汗流浃背,他哪还敢开价,连忙摆手道:“秦先生,您看上是它的福气!这东西就当是我……我孝敬您的!之前那些都是垃圾,耽误了您的时间,我实在过意不去……”
“一是一,二是二。我买东西,不占便宜。”秦奋打断他,“这台机器,连同那些适配器,我给你五万美元。另外,之前那些东西里,有两台电源和一台校准过的信号源是好的,我都要了,再加一万美元。你去找人,帮我把这些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中关村的办公室。”
说完,他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一本银行本票,签上字,撕下一张递了过去。
六万美元!
龙建军看着手里的本票,感觉像做梦一样。这堆在他眼里不值两三万人民币的“洋垃圾”,转眼间就变成了几十万的巨款!
他知道,秦奋给这个价,不是因为这东西真值这么多钱,而是在给他上次“认栽”的补偿,也是在给他这个渠道的价值一个肯定。这是一种千金买马骨的气度!
“谢谢秦先生!谢谢秦先生!”龙建军激动得语无伦次,拿着本票的手都在颤抖。
秦奋没再理他,而是转身看向那个已经彻底痴呆的乱发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马凯。”年轻人紧张地回答。
“对硬件调试很感兴趣?”
“是!我……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搞懂这些最高级的仪器到底是怎么工作的!”马凯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狂热的火光。
“那间办公室还缺一个硬件验证工程师,专门跟魏工和楚工他们配合,负责操作这些设备,验证他们的设计。有没有兴趣来试试?”
马凯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眼前这个神秘的秦先生,向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门的那一边,是他梦寐以求的,由最顶尖的技术、最先进的设备和最聪明的大脑所构成的世界。
“我……我愿意!秦先生!我愿意!”马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生怕对方反悔。
秦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跟着送货的车一起过来吧。”
说完,他便转身,在龙建军和一众伙计敬畏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个堆满了过去与未来的大杂院。
马凯看着秦奋的背影,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他知道,他那在电子垃圾堆里打滚的混乱青春,在今天宣告结束了。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