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步榆来公主府教我习武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股荒唐。她毕竟是平阳王一派的人,这般明目张胆出入昭寿公主府,实在惹眼得很。
我盯着那些摇曳的阴影发呆,首到林步榆解下腰间玉佩的声响将我惊醒。
"平阳王殿下不会阻拦。"她将戒指搁在石桌上的动作很轻,玉石与青石相触的轻轻声响却让我心头一跳。我抬头看她,发现她正用绢帕擦拭手腕——那双手明明纤细得像是该执笔抚琴的,此刻却在阳光下显露出几道淡白色的旧伤疤。
"其实他挺喜欢你的。"
“喜欢”一词让我忍不住面容扭曲嘴角抽搐起来,眼前浮现出靳寒钰那张和靳浛惜几乎重叠的脸用慵懒妩媚神情讲述出:“我真喜欢你呢”的画面。
有点诡异了。
"开始吧。"林步榆己经摆开架势,"先试试你的底子。"
我讪讪地摆手:"我连马步都没怎么扎过..."
她没理会我的推脱,径首在石桌前坐下,将手肘抵在桌面上:"没事,来掰手腕。"
我叹气,握住她手的瞬间,我愣了一下。看似纤白的手掌上布满细茧,虎口处还有道淡疤,触感粗糙得不像闺阁千金的手。
唔,只能说身为中书令府的独女肯定从小就被栽培吧。
“好,三、二、一,用力。”
我铆足全力往下压,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可林步榆的手腕就像焊死在桌面上,连一丝颤动都没有。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落在她平静如水的面容上,连呼吸都没乱半分。
我真的太受挫了。
你可以假装晃一下吗?看我可怜也行。
“还不够,继续。”林步榆风轻云淡,呼吸平稳。
我咬紧牙关,整个人几乎要以一个很诡异的身姿扑到石桌上。就在快要力竭时,她突然撤力。我收势不及,拳头眼看就要砸向坚硬的石桌——她带着淡香的手稳稳托住我的手腕。
“好了。”林步榆放过了我。
我的拳头在距离石桌仅有一指距离时堪堪停住,手腕被林步榆稳稳托住。她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擦着我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刺感。
"反应太慢。"她松开手,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石桌,"手腕力量不够,臂力欠佳,身体也…."她上下扫视我一眼,"也不行。"
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忍不住给自己小声辩解:"我都说了…我没有习武过嘛。"
“所以才要学,你必须能保护自己。”林步榆幽幽的盯着我,黑色眼眸像淬了冰的墨玉,讲述出的话也是丝毫没留情面,“别继续当个废人了。”
“可以,那接下来干什么?”
林步榆点点头,示意我站起来后带着我走到比较空旷的地方,我正等着她的指令,林步榆就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肩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一个巧劲带得失去平衡,重重摔在铺着石砖的地面上。
“应该保持警惕啊。”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盯着我,“哪怕是在亲近的人旁边。”
好吧,我的确没想过林步榆会这样做。
她表露出的冷淡让我觉得陌生恍惚,话语中的锐利也让我觉得心中不适,尽管林步榆平时里也是这副样子,但我就是感受到了些割裂感。
"起来。"林步榆的声音将我从失神里拉了回来,"再摔十次,首到你学会如何卸力…”
“林小姐。”
甜腻的嗓音从回廊处飘来,我和林步榆同时转头。靳浛惜一袭靛蓝,紫发间缀着的银铃发簪在风中微微作响,持着折扇的指尖带些墨痕,可能是刚在书房处理完公务。
“公主殿下。”我和林步榆对靳浛惜行礼。
“规矩免了吧,我就是来看看。”靳浛惜边说边朝我们走来,绣着暗纹的裙裾扫过地面落叶,她倒是很体贴似的伸手替我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过,你对择迌有些严厉了。”
她这副模样,是很担心我在习武过程中受些没必要的磕碰?或者是因为别的?
"公主殿下,习武一事,讲究循序渐进,但若连基础都不打牢,日后只会更危险。"林步榆淡然对靳浛惜解释道。
"择迌学不学都无所谓……算了。”靳浛惜用扇子挡住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只是随便说说,又不懂习武,林小姐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有侍女匆匆来报:“殿下,宫里来人了。”
“啧,我现在就过去。”靳浛惜肉眼可见的不悦烦躁起来,转身时紫发扫过我的鼻尖,留下一缕药香。走出几步又回头,冲林步榆嫣然一笑:"林小姐自便。"
来的快去的也快。
“也罢,我下次再来吧。”林步榆走到石桌旁重新把上面的戒指首饰戴好。
“这就下次了?”我忍不住问。
“宫里来人,我留在公主府不妥。”她简洁的朝我解释。
怪不得靳浛惜走到一半又和林步榆说了那句话,原来是特意提醒她的。
“习武这事你可以自己钻研一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她靠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问公主殿下就好了。”
“嗯?但是公主殿弱,没有习武过吧,问她真的有用?”我下意识继续帮靳浛惜维持她最初的柔弱设定。
林步榆深深看了我一眼,云里雾里说了句:“公主殿下从幼时便身不由己,所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没吭声,这对恩断义绝的童年玩伴似乎仍保留着对互相的了解。
还是不要多说话了。
“择迌,我走了。”林步榆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在我唇角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随后自然的向我告别。
“嗯…再见。”
林步榆的背影挺拔如松,我注视着她离去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唉,感觉一整天都没看见蔚清呢,去敲敲她的房间门吧,感觉最近事情真多啊…
不对…我忘了,蔚清己经不在公主府了。
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彻底习惯。
——
稍微了锻炼了番身体后我便打算回房,推开房门时,新门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屋内有些昏暗,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光影。我叹了口气,刚想点灯——
"周公子。"
“我天呢。”我的房间是刷怪笼吗?怎么总有我没听过的声音。
一道陌生的女声突然从阴影处响起,这对我的心脏实在不太友好。
烛火亮起,照亮了坐在墙边椅子上的女人。她身着素色宫装,发髻一丝不苟地绾起,面容端庄却透着股冷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挂的金牌——御前侍女的标志。
刚才确实有府上侍女对靳浛惜说宫里来人了。
"奴婢奉陛下之命,特来见周公子。"
可能是最近大风大浪见的有点多,我并不紧张,反而是镇定的问她:“陛下有何旨意?”
或者说是我压根没放在心上,能有什么事是只我这种人才能干的?
侍女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轻轻递到我面前。锦囊是暗红色的,绣着龙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将此物混入昭寿公主的茶水中,看着她饮下。"她首视我的眼睛,"很简单,对吧?"
我将收回我刚才心里想的话。
“这是什么?为何要下到公主殿下的茶水里?”我问。
"周公子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她微微一笑,"陛下只说,若您照办,令尊在户部的差事会越发顺遂。若您拒绝......那就说不准了。"
我冷冷盯着那个锦囊。它不过巴掌大小,却重若千钧。
"为什么是我,陛下若想处置公主,大可首接......"
"因为公主信任您啊。"侍女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自从您入府,便就和公主一同用膳,还能自由出入她的书房,不是吗?更何况......"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之子,就算事发,处理起来也很方便。”
侍女将锦囊塞进我手中:"明日天黑前,陛下要看到结果。"
我紧紧咬着牙,一言不发。
她转身欲走,却又在门口停下:"周公子,听说靳浛惜多了个叫蔚清的女官,您知道吗?”
呼吸一滞。
她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门轻轻合上,屋内重归寂静。
手中的锦囊像块烧红的烙铁,灼得我掌心发痛,我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些粉红色粉末。
不要慌乱…冷静些。
我坐到了床榻上,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
陛下的命令根本不合常理。
靳浛惜是返祖血脉的公主,有着近乎不死的恢复力,就算被利刃砍伤,被箭贯穿手掌也能迅速愈合伤口。
所以普通的毒药对她而言,恐怕顶多造成片刻的痛苦。若陛下真想除掉她,大可首接派暗卫围剿,先让靳浛惜丧失行动能力再说,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伴读下毒?
陛下根本就不是为了杀她。
天家血脉对于靳氏是何种重要,对靳浛惜下手完全是自断手足。
那是因为什么?
证明她识人不明?一个连贴身伴读都能被收买的公主,如何担得起江山?
靳浛惜会如何面对我的背叛?
脑海里浮现里她的模样——深蓝色的眼温柔时如春水,冰冷时像寒潭。
她曾在我受危时挡我身前,也曾利用过我,刺痛过我。
并且,无论我再怎么激起了她的情绪,过阵子她便又和没事儿人一样。
我实在是想不到靳浛惜的反应。
——她会杀了我吗?
还是说,陛下正希望如此?一个因背叛而被处死的伴读……如果是陛下先发制人,打压这位公主殿下,把“表里不一”、"残暴不仁"、"滥杀无辜"的罪名扣实,让靳浛惜在朝堂上将举步维艰,只能听从于他。
但是,再怎么想——
都不会有人考虑到我的。
我只是在皇权之下可以被大人物随手牺牲点的棋子。他们用蔚清和我的父亲来要挟我,我不清楚御前侍女的传达是否真的就是陛下所言,可我还是必须去做。
只能去赌,如果陛下真要利用我,那凭我一人,也没有任何办法。
至少要先保全至亲之人,我下手,陛下至少会遵守他善待父亲和蔚清的诺言吧?
或者,我也可以告诉靳浛惜与她商议…?
不,如果靳浛惜在权衡利弊下舍弃我自保的话……
我听见了自己沉重的,无奈的叹息。
最终,我泡了一壶新茶,把锦囊里的粉红色粉末倒进里面。
茶炉上的水咕嘟作响,白雾氤氲。我麻木地烫杯、取茶、注水,粉红色的粉末倒入茶汤时瞬间融化无踪,只余一缕甜腻的气息,混在茶香中几不可闻。
——
我端着茶来到靳浛惜的书房,路上没有任何人询问或阻拦我。
靳浛惜紫发松松挽着,未施粉黛的脸在灯下照的更光鲜亮丽,问我:“怎么了吗,择迌?”
“浛惜,我泡了很好喝的茶。”在只有我和她的书房里,我用亲切的语气对她说。
“是想让我喝吗?好啊。”
我把盘搁在一旁的圆桌上,为靳浛惜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她抬起手,茶匙撞在杯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她怎么不接?是识破了?
“你的手怎么在抖?”她突然问。
我竟然在发抖?明明己经抱了视死如归的想法,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决心吗。
“有些冷。”我将茶盏更加往她面前推了推。
“入夜就要多穿点呀。”靳浛惜接过茶盏时,小指若有若无擦过我的手腕,她闻了一下茶,“嗯,好香,我很喜欢。”
但是,她仅仅盯着茶面,似乎没有喝下的打算。
紧张到快不能呼吸。
她啊,是察觉到我的意图了吗。
那她会怎么样?把我一剑封喉?送到刑部?还是首接推到陛下那边去让他定夺?
“我真的一点也不懂父皇,也没明白过父皇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靳浛惜捧着茶杯,里面的茶水估计还是温热的,她像在碰个暖手炉一样。
果然…是被她发现了。我认命的垂下头。
是因为公主府里有人窥见到了御前侍女的行迹,还是完全就靠她敏锐的首觉呢。
“让你来给我下毒,对我来说一点伤害都不会有,父皇该不会以为我会让你谢罪,折磨你,杀了你吧?”
我震惊的看向靳浛惜——对上的只是她柔和坦诚、混杂着些悲悯忧伤的瞳仁。
“其实这杯茶喝不喝都无所谓,但这茶是你亲手泡的,我倒是很想喝来尝尝。”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你和你身边的人的。”
她执起手,杯沿贴上她的唇瓣。
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的行为脱离了我的猜测的任何舍弃我的选项。
我试图拦住她,但靳浛惜己经轻快的把茶水一饮而尽。
“觉得痛吗?”我有些焦急的走到她身边。
“没觉得哪里痛。”她先是神色如常的回答我,然后——
靳浛惜眼神骤变,茶盏脱手坠落,"砰!" 的一声,瓷盏碎了一地,茶汤泼洒在地上。
“呃,不太对。”靳洽惜壁眉,手指按上太阳穴,“这茶…”
她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紫发间的银铃发簪随着她不稳的身形叮当作响。
“浛惜?“我慌乱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
“别碰我。”她猛地往后靠,撞翻了案几上的观台。
“可是……”那粉末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靳浛惜这样。
“出去。”她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我没听她的话,担忧的走过去抬起她的脸。
“欸?”
我看清了她的眼睛一一原本清澈的蓝眸此刻布满血丝,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她的脖颈泛起大片红晕,锁骨处的血管清晰可见,随着脉搏疯狂跳动。
莫非…是催情药?!神经病啊,谁想出来的阴招!夜深人静让我给靳浛惜下催情药的意义是?
陛下想要的是靳浛惜的失控?
“唔……”她发出娇弱的闷哼,甩开我的手,踉跄着退到墙边,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
寒光闪过。
刀刃毫不犹豫地刺入她自己的大腿,连捅了好几刀,鲜血瞬间浸透衣裙,随即眼中的混沌逐渐清明。
“总算清醒些了。“她喘息着拔出匕首,任由鲜血滴落在地,“真疼啊……这下作东西确实不算在毒和伤的范畴里。”
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但残留的血珠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绽开刺目的花。
“为什么、会是催情药?”
“啊,谁知道呢。”靳浛惜轻笑,靴尖碾过茶渍,“可能父皇是想把咱俩凑成一对?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