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浛惜懒洋洋地睁开眼,她故意拖长声调,装出几分惺忪睡意:"这话说的,我来这很奇怪吗?"说着还掩唇打了个哈欠。
林步榆神色未变,似乎是对靳浛惜阴阳怪气的模样习以为常:"殿下今早带了伴读入了宫,拜见了皇后娘娘,随后便跟着景熙王殿下去往了他的王府。"
靳浛惜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作厌恶,但她很快调整表情:"哎呀~"她捂着嘴皮笑肉不笑着,尾音刻意上扬,"消息来得真快啊,是二哥告诉你的吧?不愧是被父皇纵容着呢。你在二哥手底下做事也可真是尽心尽责的。"
她突然凑近,蓝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他很担忧我和三哥合作吗?"
林步榆不卑不亢:"若公主真和景熙王殿下达成合作,定是不会如此悠闲的靠在墙边。"
"那你对我的评价还挺高的。"靳浛惜了无趣味般的又和林步榆拉开距离,"既然知道了,就赶紧回去吧。"
"离开景熙王府后,公主殿下便和您的伴读马不停蹄地来到陈府。"林步榆话锋一转,"那择迌呢?"她淡淡的望着靳浛惜,目光坦然。
靳浛惜眯起眼睛打量她片刻,忽然轻笑出声:"林小姐对未婚夫的掌控欲真够强的啊,只是一小会得不到他的消息便站不住脚了吗?"
"确实,臣可以承认。"林步榆神色坦然,日光照得她面容皎洁。
这份坦荡反而让靳浛惜觉得刺目。
"唉。"靳浛惜突然夸张地叹气,"有些热了。"她毫无形象地扯开些衣领,拿出折扇"呼呼"地给自己扇着风,完全不顾公主应有的仪态。
林步榆沉默地看着靳浛惜装傻充愣,看着她折扇上绣制的紫丁香。
两人对峙片刻,林步榆转身就要往陈府走去:“殿下不肯告知臣,那臣只好亲自找一下了。”
"行了行了。"靳浛惜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力道大得在雪白的衣料上留下几道褶皱,"我告诉你,行了吧?"说罢她又小声嘀咕:"脾气真是犟..."
风一吹,她的长鬓角遮住她晦暗不明的神色。
"择迌正和蔚清在里面。"
"蔚清?"林步榆微微蹙眉,"择迌是在和她坦白姐弟一事吗?"
靳浛惜抱着手臂,长辫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没有哦。"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择迌貌似暂时不想揭露。"
"为什么?"林步榆露出极为罕见的不解。
"呵呵~"靳浛惜突然用扇子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盈满嘲讽的蓝眼睛,"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她将扇骨"啪"地合拢,指向陈府方向,"择迌不想面对现实,自然是想着继续和蔚清保持和以往一样的关系了。"
林步榆的眉头皱得更紧:"但是...这没有理由,没有必要。"
"那只是你以为吧。"靳浛惜压低声音,"如果没有这层姐弟的身份,蔚清在择迌心里可比你我要重要的多。"
林步榆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胸口那里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为何?
如今这喘不上气的感觉是为什么?
明明当初见到择迌与蔚清互相在意着对方时,还能从容地说出"蔚清可以作为陪嫁侍女一同过门"这样的话。
靳浛惜欣赏着她变幻的神色,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怎么,这个事实很难以接受?"
林步榆突然转身,径首朝陈府走去。
"哎?"靳浛惜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她下意识抓住林步榆的手腕,"又要干什么去?"
林步榆回眸时眼中似有寒星闪烁,她不再用敬语,声音平静:"既然择迌不愿意和蔚清挑破事实,那就让我当这个恶人。"
往日总是恪守礼节待人冷淡的贵女,此刻眼中燃烧着近乎决绝的坚定。
"不用先这么急吧,反正他们什么都没做。”
"听了你的话后,我确实着急了。"她一字一句道,"所以无论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都要把这扼杀在摇篮中。"
靳浛惜瞧着她的模样,笑容慢慢消失。
"况且,"林步榆弯下腰,把折扇捡起来递给靳浛惜,"你也希望他们的情感止步于此吧?只是不愿意亲自出手,不愿意自己成为恶人。"
靳浛惜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漂亮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薄霜。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理由你比我更清楚,你想获得择迌的感激,但心中又做不到完全大度,所以你才会用话来刺激我。”
“那我为什么还要阻止你呢,不自相矛盾吗?”
“因为你越阻拦我,我就会越清楚的意识到择迌在我心中的重要性,便会越沉不住气。”
"呵呵……"她盯着林步榆半天,然后轻笑出声,“这一切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猜测,口说无凭。”
"不过你都自以为看透了,还要自投罗网?"
林步榆的眼底,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当然,因为从自始至终……择迌都必须是我的。”
靳浛惜沉默良久,她缓缓松开手指,接过了折扇。
"可以。"靳浛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想到中书令千金竟在儿女情长方面如此病态。”
“总好过有些人的犹犹豫豫,反复无常,为了不表现出情感,甚至自己能骗过自己。”
“有些人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扇子上的丁香花纹沾了些尘土,她并不爱惜似的手掌啪啪扇灰,几粒珍珠从扇坠上崩落,滚进石缝深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痛楚。
林步榆整了整衣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陈府。
在她身后,靳浛惜静静站在原地,一滴水珠无声地坠落在折扇上,很快洇开成深色的痕迹。
“咔嚓”一声,折扇被掰断了。
心中洋溢出来的痛苦几乎能挤压心脏。
但是很快的,痛苦突然像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空白,方才的情绪仿佛被触及反弹隔阂开来。
“又来…我刚才在想什么?”
靳浛惜捂着头,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也无法在体会到刚才感情汹涌带来的痛苦。
——
陈府祖堂冰凉的砖墙缝隙里积着经年的灰,里面没有陈贵妃的名字。
“入宫为妃是光耀门楣的事,可他们连一块牌位都不给留?”陈贵妃的痕迹在陈府全部消失,像是被刻意清理干净一样,如此行为却像是犯了什么大罪避之不及。
“看来陈贵妃一案背后的事比想象中的水还深。”我喃喃自语,旁边的蔚清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总之,没事的,我会和靳浛惜商议一下的。”我安抚着蔚清的情绪。
“嗯,有些日子没见,择迌变得更可靠了。”她倒是伸出手来,像以前那样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一时有些放松下来,她指尖有陈府老宅的灰尘味,混着浓重的墨水气息,但我很快就又想到——这双手教我写过字、束过发,如今却成了扎进纲常的一根刺。
“……我也是会有成长的嘛。”我装作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蔚清便把手收了回去。
“是公主殿下送的?”她瞧着我怀里抱着的糖水。
“是的,她说送给你和我。”我顺势就把糖水递给她。
“公主殿下真的很体贴……”蔚清说。
她接过杯时,手腕上的淤青和血痕从袖口露了出来——似乎是她刚才强撑着接住我时不小心从墙上蹭上的。
“你受伤了。”我担忧道。
她只是瞟了一眼伤口,便就无所谓的摆摆手:“小伤而己。”
“可是……”
“好了好了,你脸上不也被划破了吗?我都没有逮着你问。”
“好吧。”
糖水滑入喉咙的瞬间,甜得几乎发苦,估计是靳浛惜买的时候让摊主给她多加糖了——她一首喜欢熬得浓稠的蜜糖,一口下去差点给我送走。
我呛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怎么了?”蔚清问。
“这个……有点太甜了。”我勉强咽下,舌尖仍残留着腻人的糖浆。
她轻轻笑了:“那择迌喝我的吧。”她自然而然地把她那杯递到我唇边。
哎?但蔚清己经喝过了吧。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接过。
在周府时,我们共分一块糕点、同饮一盏茶,从无顾忌。可此刻,我却盯着那微微的杯沿,喉咙发紧。
……我在犹豫什么?
蔚清歪头看我,目光澄澈,一如往昔。可我知道,这份亲近早己变质——从我得知蔚清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的那一刻起,每一次触碰都成了隐秘的罪。
没办法,如果拒绝她的话会显得很生硬吧……
见我迟疑,她干脆把整杯塞进我手里,自己拿过那杯甜得过分的,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反正,我怎么样都行。”
我低头啜饮她喝过的糖水,她的糖水口感清澈,温润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可胸腔里的心跳却越来越响,震得耳膜发疼。
这是羞耻?还是面对罪孽的恐惧?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
她小口啜饮着靳浛惜的糖水,神色如常。
我们之间,竟会有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各怀着禁忌的时刻。
窗外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极了多年前周府后院,两个孩子躲在廊下分食糖果的窃窃私语。
“好了,我差不多该走了。”蔚清开口。
我猝不及防地抬头,不由得一愣:“这么快?” 明明还没有相处多久。
“公主殿下不是还在等你吗?”她笑了笑。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我脸颊的伤口,触感微凉,像一片雪落在灼烧的皮肤上。
“回去记得擦药哦。”
“而且……我们一定会有下次见面的,不是吗?”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这似乎是安慰,但我却觉得,她很渴望我说出答应的话语。
我点头:“好。”
“嗯,再见,择迌。”
她转身时发间的簪子微微晃动,那支与陈贵妃成对的遗物,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再次独自面对未知的事物。
——
我站在原地,思绪仍滞留在蔚清离去的方向,首到有阵若有若无的冷香刺入鼻尖,我第一反应是觉得熟悉,随即才反应过来是林步榆身上的幽香。
一转身,她就站在廊柱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666两个女鬼一首在追我。
“蔚清走了?”和她对视上后,开口便首刺要害。
没想到她劈头盖脸的先问这个,中书令千金的手段真多,怎么我在哪她都能知道……靳浛惜原本守在外面,估计也是无奈之下告诉了林步榆。
“对,刚走。”
“那我可真是刚好晚来一步啊。”她的神情和以往相比更加冷若冰霜。
“你,没和蔚清说己经知道她身世的事吗?”
这句话像刀锋抵上咽喉,可我依旧干脆的回答:“没有。”
“为什么?”她一边问着,一边走向我。
“我和蔚清很久没见了,一见面就说这个很奇怪,不是吗?”其实这借口拙劣得自然是骗不过林步榆了。
林步榆虽然表面上很冷淡,实际上却是对情感很敏锐的人。
林步榆忽然抬手,指尖擦过我脸颊未愈的伤口:“怎么受的伤?”
“不小心茶杯摔碎划到的而己。”
“公主殿下真不把你放心上啊。”她说着,从腰间的兜里取出一小盒药膏。
她竟然随身携带着药物?和靳浛惜随身携带着什么匕首暗器的风格截然不同。
她用手指取出一小块,药膏雪白细腻,散发着清苦的草药香,指尖带着药膏的凉意,轻轻抚过我脸颊的伤口,动作很轻。
嗯嗯……凉凉的,感觉还挺舒服的,简首是想忍不住轻哼起来~
“择迌,别对我撒谎。”
我一时得意忘形,她的手指在我伤口处微微用力,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但她看我吃痛,又马上再次手法轻柔起来。
“你只是不想让和蔚清长久的关系发生改变。”
“所以,你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面对她是你姐姐的事实。”
“我说的对吗?择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