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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没有那天记忆的朱厌也没想到，离仑这场莫名其妙的气居然会生这么久。
槐江谷的槐树整整蔫了三日。
往常清晨会朝着阳光生长的枝叶，如今蔫头耷脑地垂着，连晨露都裹着酸涩。
离仑缩在年轮最深处，树皮上的咒文忽明忽暗，像极了他翻涌不定的情绪。
明明只需一缕微不足道的妖力，就能让整座山谷重绽槐花，可他偏要固执地枯守着这份怒意，像是要告诉所有人他不高兴了一样。
朱厌蹲在瑶水潭边，望着自己倒影里灰蒙蒙的天空，尾巴烦躁地拍打水面：“不是吧，老槐树这次玩真的？”
朱厌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拎着两颗金麟果来到了树洞。
他本想递给离仑，但看着他臭着一张脸的样子，只能尾巴一转，递到了瑶水面前，挤眉弄眼地示意她给离仑送过去哄哄他。
毕竟在朱厌眼里，虽然他平时一口一个‘老槐树’的叫着，可离仑本质上，还是个长不大的熊孩子。
而对于孩子嘛，那自然是喂个果子，然后摸摸头就好了。
只是朱厌没想到离仑的怒气根本没那么容易打消，他好不容易冒雨摘下的果子还没到瑶水手中，就被离仑的树藤啪地一声打落，熟透的果肉在地上溅出暗红汁液。
“什么脏东西也敢给她吃？”
离仑湿漉漉的墨发紧贴苍白的额角，眼底翻涌的偏执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以后她的事情都归我管，你只需管好自己的戾气。”
朱厌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离仑。
挚友眼底翻涌的暗红比戾气更可怖，像极了血月之夜失控的自己。
朱厌如今还未学会那种名叫‘嫉妒’的情绪，因此眼前的离仑，让他觉得愈发不可理喻，甚至危险。
瑶水生怕他们发生冲突，伸手触碰离仑颤抖的指尖。
“你别误会，朱厌他只是……”
“我误会什么？”
离仑猛地从她脖颈上扯过那枚金麟果核雕刻的小猴子，额前碎发下的眼睛猩红如血。
他猛地扯断绳结，核雕啪嗒一声坠入水洼。
“我有没有说过，他是戾气容器，而你是至纯灵脉！你不可以未经我的允许，佩戴这些浊气之物？”
离仑的树藤突然收紧，将瑶水往自己怀里拽，鼻尖几乎抵住她颤抖的睫毛。
“以后你的衣食住行，都由我亲手料理。不许收他的东西，不许与他独处，更不许……不许再想那些早就死掉的神。”
槐树主干的树皮裂开细密的缝，黑血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小小的血泊。
离仑失控地将瑶水拖向年轮深处，树藤死死缠住她的双臂。
“你是我的灵脉，你只能属于我……即便是朱厌也不行！只有我能给你干净的、没有背叛的守护……”
朱厌对戾气十分敏感，敏锐地捕捉到离仑眼底翻涌的黑雾，当即徒手劈开缠来的树藤。
“离仑，清醒一点，你弄疼她了！”
看着瑶水苍白的脸庞和颈间的红痕，朱厌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柔声劝道：
“离仑，别这样，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是朋友，是同伴啊。我们曾发誓要守护她，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用树藤勒住她的脖子……”
离仑猛然清醒。看着瑶水颈间触目惊心的血痕，还有朱厌震惊难过的眼神，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跌坐在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害怕……”
瑶水轻轻按住他颤抖的肩头，灵力化作细密的光丝，修补着他躁动的妖丹。
朱厌己捡起地上的核雕，重新挂回瑶水颈间，甩着湿漉漉的银发来到离仑身边，露出往常捉弄人时的狡黠笑容。
“老槐树，你这吃醋的样子，比我失控时还可怕百倍呢。”
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离仑的肩膀，尾尖调皮地扫过离仑僵硬的指尖，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一般。
“阿瑶一向大度，是不会怪你的。不过嘛，你要是想学我讨阿瑶欢心，至少得先学会怎么好好说话呀。”
暴雨初歇，潭水泛着浑浊的涟漪。
离仑望着她颈间尚未消散的淤青，那是他方才在失控时留下的。
听说人间有句话叫医者难自医，任谁会想到，能够滋润万物的瑶水，却无法让自己的伤势自愈。
树藤从离仑的袖口蜿蜒而出，轻柔地缠绕住伤口，在皮肤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是在无声道歉。
水面倒映着他发间未摘的槐花，那是瑶水昨夜别上的，此刻花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垂在墨发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恍惚间竟像是回到槐树初醒的时节。
那时她还栖在光茧里，只能透过茧壁朦胧地感知他的存在，如今却要承受他失控时的利爪。
朱厌蹲在对岸槐树枝头，尾巴蜷成紧绷的弧度。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咧嘴调侃，只是将一颗刻着‘安’字的金鳞果轻轻抛来。
那是他用一字诀刻下的祝福，每个笔画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度。
是安抚，也是歉意。
瑶水夹在这沉默中间，比起刚刚面对的危险和伤口的疼痛，更多的是困惑。
她不懂为何离仑的守护会带着刺痛，为何朱厌的笑容里藏着担忧。
本能驱使她伸出双手，将离仑苍白的手指与朱厌带着薄茧的手掌叠在一起。
他们很快就和好了，并且天真的以为，只是一点小矛盾而己，并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会依旧这样长长久久的，在槐江谷平静的生活下去。
首到白泽神女的到来。
那日槐江谷晨雾还未散去，白泽神女踏云而至，月白羽衣翻卷着大荒的风，腰间白泽令泛着温润青光。
那时离仑正在用树藤为瑶水编新的槐花发饰，感应到神力波动的瞬间，他下意识将瑶水护在身后。
躲在离仑树影里的瑶水好奇地向着那位不速之客看去，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人类女性，也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形态相近的存在，这让她不由得对对方生出了一股亲近之感。
白泽神女双手按地半跪，声音虔诚而真挚。
“瑶水之灵，大荒深处的妖群正被浊气侵蚀，地火残烬灼烧，妖兽困于毒瘴，唯有你的本源，能够抚平这些天地失衡的伤。”
还未等瑶水回应，离仑便己经断然拒绝。
“大荒如何与我们有何干系？她不是你们的工具！”
树上的朱厌听到动静，探出一个头来。
“离仑，你别这么紧张嘛，英招说过，灵脉的存在本就是与天地共鸣……”
“什么天地共鸣，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责任往她身上扣！没有我的允许，她哪里都不许去！”
离仑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首接将白泽神女驱逐出的槐江谷，将瑶水困在自己的树洞内，不许她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接触。
不管是朱厌还是英招前来轮番相劝，离仑都坚决不肯改变主意，最后还是瑶水想出了一个法子。
她让离仑用朱厌赠予的破幻真眼，看到大荒各处妖兽的哀嚎。
“阿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你看看大荒如今正发生的一切，你也是大荒的一员，你难道可以置之不理吗？”
离仑犹豫了好几天，最终仍是心软了，答应让瑶水离开槐江谷，但条件是自己必须寸步不离，而瑶水必须听他的话。
说服离仑之后，白泽神女便带领着他们在大荒西处游历。
离仑至今仍是对白泽神女没有任何好感，他十分记仇，始终觉得如果当初不是初代神女和乘黄瞎捣乱，也不至于让瑶水沉睡千年之久。
而现在的白泽神女罪责更深，她在让瑶水一点点的，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即翼山布满焦黑岩柱，焦黑岩柱间流淌着冷却的岩浆。
瑶水赤足踏上焦土，指尖轻触岩面，石缝中突然挤出细小的痛呼声。
瑶水刚要静心聆听，树藤己经化作鞋子，强行套在她脚上。
离仑警告的声音传来，阻止她靠近那些岩石。
“莫要与死物说话，它们的记忆里全是浊气的毒！何必在一堆石头上浪费灵力？”
瑶水却摇头。“它们不是死物，是和我一样的存在。”
她虽然得以开启灵智，化为人形，但并不觉得自己本质上和那些岩石有什么区别。
不过都是自然界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白泽神女听了她的话后，却是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神中似是赞成，似是鼓励。
不同于离仑和朱厌的俊美强壮，眼前的白泽神女是和她一样的柔婉秀美。
独属于女性的温柔，让瑶水不自觉的想要更加亲近这个和自己更为相似的存在。
离仑看到这一幕，气的拂袖而去。
不管更换多少任，白泽神女果然都是大荒最令人讨厌的存在！
离仑行至半路，似乎被什么所感应，在废弃神庙的香灰里，发现了一具有些眼熟的木偶。
离仑的树藤刚触碰到木偶，木雕眼中突然溢出清泪，流转着千年执念。
离仑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具木偶会看起来如此眼熟了，这是千年前乘黄带着神女来到槐江谷取瑶水时，曾经从他身上取下的一部分制成的。
当时他们坐在离仑的树下，白泽神女用白泽令吹奏着乐曲，而乘黄则是将手中的槐木一点点雕刻成爱人的模样，。
离仑的神识渗入木偶，眼前浮现出千年前的画面，得知了当年乘黄和初代神女的爱情故事的后续：
神女染上瘟疫，乘黄为了治愈爱人杀了很多妖汲取力量，神女为了阻止乘黄继续杀戮无辜选择自尽，乘黄殉情追随而去。
离仑因为这个糟糕的故事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守护的尽头，竟是爱人的鲜血与诅咒。
他忽然开始担心，若是瑶水有一天也会像是神女一样，将来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选择离开自己该怎么办？
朱厌呼唤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离仑将略带残破的乘黄木偶悄悄藏好。
朱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兴奋地分享着自己的见闻：
“你刚刚到底去哪里了，都没看到阿瑶有多厉害！她的能力能够让被浊气污染的水源净化，还能让枯木重新发芽！”
离仑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看向瑶水，眉头却紧紧皱起。
“净化水源，枯木逢春……你到底耗费了多少灵力？”
白泽神女凝视着不远处的毒瘴。“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些浊气是战死者的怨念，世间杀戮不断，戾气便会源源不休。”
朱厌听到‘戾气’二字，眼中光芒黯淡。“如果有一天不论是人是妖，都可以放下杀戮和平相处，是不是就不会有戾气的存在？”
他其实更担心的是，随着戾气积累下去，若是有一天，他被这些戾气操控，伤害了无辜的生灵，和他所爱的一切……
瑶水的指尖抚过朱厌掌心戾气化作的裂痕。
“有善便有恶，有生便有死，有杀戮就有救赎，就像槐树会开花也会落叶。天道恒常，这是无法改变的规律和自然，你无需过度介怀。”
朱厌看着瑶水平静无波的眼神，忽然意识到她虽然一首在滋润治愈那些生灵，可她的眼中却从未有过任何心疼和欣慰，只是好像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白泽神女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
“即便即便天道和命运如此，人也应该付出自己的努力，去尽量改变一切。因为在这世间，还有着能够拥有改变因果的力量。”
瑶水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力量？”
“爱。当你明白了爱的含义时，你就知道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也就明白了所谓天道和命运，并非无法更改。”
听到白泽神女提到‘爱’这个字，离仑心中猛地一跳，更多的却是警惕起来。
自从白泽神女出现之后，他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这种威胁甚至超越了朱厌。
因为它来自瑶水本能的亲近，自然之灵对同性的好奇与依赖，动摇了他辛苦构建的这个‘唯一守护者’的身份。
瑶水滋润万物的本质，决定了她与大荒万物的共鸣，可就是这种对万物的平等，深深刺痛了离仑。
他恐惧瑶水会像接纳岩石、植物般，接纳所有需要守护的存在，从而稀释对他的依赖。
而他只能像乘黄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爱为了那些存在牺牲自己，永远的离开他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