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一：当事人不是你，你当然不急。
2019年5月19日
五一假期都过完了，清明雨季还没结束，上海已经好久没放晴了。早晨还算凉爽，可一到中午就闷热的不行。穿短袖会有点冷，穿长袖不透气，衣服一会儿功夫就黏在皮肤上。真是尴尬的时节……
天空飘着小雨，时不时响几声闷雷。
整装完毕的孟知晓换了身清爽简陋但还算端庄的衣服站在宿舍楼下，她伸手出去探了探。
雨小了很多……
返回宿舍的同学用书遮着脑袋与她擦身而过，边跑边吐槽。
“我真服了！这天气还得上体育课……这下好了！头白洗了。”
孟知晓暗自腹诽。
看来还是得撑伞。
手机铃声的响起，让她停住了撑伞的动作。
“喂。”
电话那头传来孟昂霆的声音。
“晓晓出发了吗？”
孟知晓一边夹着手机，一边继续着撑伞。
“出来啦！只是不好打车。”
爸爸一听，点到为止。
“温肃说去接你，应该快到了。”
孟知晓伞刚撑起来走了两步，闻讯有些难言的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雨伞发出哒哒的声响。她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一贯的排斥。
手机那头的孟昂霆催促道。
“别让你叔叔阿姨们等久了。”
她无奈的努了努嘴巴，只能回复道：“知道了。”便挂了电话，朝着校门口走去……
孟知晓刚到校门口雨忽然就变大，疯狂的往伞面上砸。她压低了雨伞，往马路边走。刚想抬伞寻视一周，一辆黑色的路虎便恰逢时宜的出现在眼前。
车窗降了下来。
“上车——”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知晓没有犹豫的打开了车门坐了上去。
她不冷不淡的提醒道。
“我伞湿的，鞋上都是泥。你记得问我爸要洗车费。”
秉持着亲兄弟明算账的原则，全程孟知晓没有给予温肃一丝多余的目光，冷淡的语气尽显疏离。
一旁的温肃倒是一脸不介意，坦然的说道。
“脏了就脏了。”
孟知晓深呼了口气，没再搭理温肃，她依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微微侧躺着身子，默默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孟知晓缓缓的拿出手机开始看起学习资料。明明相邻的两个人中间好似隔着银河一般。
雨天上海的高架格外堵。温肃的手在方向盘上轻点着……他犹豫了很久，想要聊点什么，偏头看向孟知晓一脸不冷不淡也不搭理的模样有些心虚。
温肃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便听到身旁的人清淡的一句。
“雨天好好开车。”
瞬间截断了温肃找话头的想法。
高三到大三……三年了。温肃每每回想起那件事，他都不后悔，只是怪自已做的太直白被聪明的孟知晓一猜即中。从被识破的那天起，孟知晓关闭了所有对自已交谈的通道。
两人就这么一路死寂的将车开到了和平饭店。
从下车起到进包厢，两人还是一句话都没有交谈上。
包厢的门一推开，便听到里间传来的欢声笑语。四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门口……
“哟！知晓来啦。”
打招呼的人一身精致着装，长发被清爽的盘起在后脑勺，一套的帝王绿耳环和胸前硕大的玉坠让人过目不忘，那玉坠下压着的是她量身定制的新中式旗袍，非遗的手艺让她那旗袍在显得略微暗淡的灯光下依旧闪闪发光。搭配上她那精致的妆容，俨然一副富家太太的模样。她倾斜着身子陪温肃父亲坐在厅前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的是她那价值三四线城市一套房的爱马仕。此人正是温肃的母亲。
而另一边是孟知晓的父母。
在他们俩进门前，双方似乎在认真的谈论着什么，却也让孟知晓猜不出聊的究竟是什么。
她与自已妈妈对视了一眼，妈妈的眼里略过一丝不易被外人察觉的嫌弃愤怒。收到妈妈讯号的孟知晓有些得逞的低下了头思忖片刻，又挂上官方的微笑与温肃妈妈相视而笑。她斟酌着温肃妈妈脸上满意的风轻云淡，无奈的暗自腹诽……
估计又是那些无聊的事。
出于家教，孟知晓一转之前冰冷的态度，温柔和煦的笑着回复道。
“温叔叔、阿姨好。”
温阿姨笑着回复道。
“好好好……都好。”
温肃妈妈热络的拉过孟知晓。
“快让阿姨瞧瞧。”
孟知晓乖巧识趣的走了过去。她在温肃妈妈的引领注视下，像八音盒里的芭蕾孩转了一圈身子。
“哎呀！越发漂亮了！”
文婷恩闻言，满眼得意的笑着调侃。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女儿长的像谁。”
温肃妈妈熟稔的调笑道。
“是是是……你的宝贝女儿最像你。”
霎时间，包厢里大家欢笑一片。
整个交谈的过程，孟知晓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乖巧文静，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知道温家父母对她也喜欢满意得紧，但自已心猿意马。
大家结伴朝餐桌走去……温肃的妈妈贴心的将她招呼到温肃正对着的那个位置说道。
“快坐下！等会该开饭了。”
孟知晓心里门儿清，这是方便俩人相看呢……她没拒绝，乖巧的挨着父母的那一边坐下，全程没有半分逾矩，脸上始终是那和煦的微笑，眼底却满是冷漠。
饭桌上，温肃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孟知晓继续装傻，全程忽视温肃眼里投来的恋慕，婉婉有仪，从容不迫地坐在一旁陪伴双方父母用餐。
温肃的父亲和孟知晓的父亲两人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在包厢里偶尔聊点工作话话家常，两家人吃吃喝喝聊聊，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孟知晓在饭桌上鲜少主动发声，她无聊的作陪，只能懂事的给双方父母倒倒茶酒，给爸爸盛盛饭汤，一副知书达理，毕恭毕敬的模样。温肃的妈妈见状，拉着路过自已身旁倒酒的孟知晓的手捏了捏，热络的闲聊她的近况。
“孟知晓学习怎么样了呀？”
孟知晓面上还是那人淡如菊的微笑，如实回答。
“挺好的。”
温肃妈妈深知儿子的心思，于是主动询问。
“有没有男朋友了呀？”
孟知晓谦和得滴水不漏。
“没有。”
得到理想的回答，温肃的妈妈朝自已儿子打了个眼色，他黯然一笑。
孟知晓心知肚明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礼貌的颔了颔首便走到自已妈妈身边，顺手拿起汤碗盛了一份老鸭汤置于文婷恩的碟边。
温肃妈妈开心的感叹。
“哎哟！还是女儿好！贴心~”
文婷恩招了招手，开心得意的揶揄。
“那是！”
孟知晓一言未发，慢慢挪回了自已的位置上，耳边是家长们的家长里短。她说不上什么话，也不想说……偶尔觉得无趣了便拿起手机开始熟记医学知识点，听着他们的聊天，孟知晓难免分心，她背书背着背着……就打开了消消乐。
界面上显示的失败让她后台的体力耗尽。她面对充值界面，再一次做出抉择——打开了微博。
孟知晓受常念的影响，她的微博也关注着维和相关话题。现下百无聊赖的她在话题里翻了翻……看着官方号上传的视频和照片，看着手机里熟悉的人。她有种大佬在身边的错觉，虽然跟自已没有太大的联系，但还是会因为陈延亮而由衷自豪，这种兜兜转转的感受非常神奇。
界面消遣的浏览至自已上次刷到的熟悉内容，浏览完毕，她深呼一口气，有些兴致恹恹的掐灭了手机。
从小文婷恩的家教告诉她——你得端庄！得文静！这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这样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要给人留个好印象。
在妈妈的教导下，孟知晓与父母在外应酬都只会坐三分之一的凳子，再将背脊挺得直板，吃饭温吞安静像个小猫。
她无聊的抬眼扫视一圈饭桌上的在座，忽的下定决心。
不想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了。
于是孟知晓屁股朝里面挪了挪，几乎要将餐椅凳面坐满。她靠在餐椅上，仰着头，高宽的椅子让她的脚尖垂落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闲散聊赖极了。
头顶明晃晃的灯刺的孟知晓险些睁不开眼睛，她闭上缓和了片刻眼部传来的干涩，便将脑袋乏力的朝窗外一转。
天色渐晚……透过包厢的落地窗放眼望去，黄浦江对面林立的是上海CBD。黄昏时分，大雨已至。还没到上海滩夜景计划亮起的时间，眼前的城市建筑只剩一片晦暗阴沉的景象，像极了世界末日那般。
在连绵的雷雨中，她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情。闷闷的、酸酸的，但是有种被虐的叛逆解压爽感。
孟知晓余光看见妈妈端坐在餐桌前，双手交叉支撑在餐桌上，不用想她也知道妈妈现在的面色严肃像极了审判官。耳边也传来妈妈刻意轻咳的提醒。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起，孟知晓顺势坐直身子，拿起手机瞥了一眼弹窗消息。
「黎巴嫩当地时间上午7点，当地势力于中国驻马里维和部队营地附近发生冲突……」
熟悉的地名让她好奇的点了进去，看清后半段消息后呼吸瞬间凝滞，瞳孔骤然收缩。
「……冲突停止后，中国维和部队发起人道主义救援，维和战士陈延亮在营救过程中，不幸被炮弹击中，壮烈牺牲。」
后面附带的视频，孟知晓没勇气点开。
她还是慌张失态的站了起来。
一桌子人疑惑的看着她，文婷恩的眉头皱的已经快夹死苍蝇了。孟爸很少见到女儿如此失态的样子，他不解的问道。
“怎么了晓晓？”
她着急的拎起挎包。
“有急事！我先走了。”
说完，便往门口狂奔而去。
厅门一开，廊道里的窗户被雨珠砸得作响，那水从玻璃上汇集成水柱潺潺流淌。孟知晓倏然顿住了脚步。
雨天又快到下班的点了，不好打车。
她转身返回抓过爸爸的车钥匙就跑，又想到学校里不让陌生车辆进去。于是只能再一次返回，拖拽着爸爸一顿忙活。
她那不到一百的体重怎么拉得动高大的爸爸。
孟昂霆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一头雾水。
“怎么了？”
孟知晓焦急不已。
“先走！路上跟你说。”
文婷恩见状，有些怒上心头。她沉着嗓子对孟知晓教训道。
“你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你爸爸跟叔叔还有事要谈。别捣乱！”
孟知晓急得原地跺脚。
“我有事！”
这可让温肃妈妈逮到机会了。
“让温肃送你吧。”
孟知晓和温肃对视了一眼。他虽不明白，但也是一脸乐于帮忙的模样。
没别的办法了。
她讪讪的对温肃谢道。
“麻烦了……”
温肃有些惊讶，因为他难得看到了孟知晓眼里的迫切和恳求。没多问，他拿上车钥匙便和孟知晓一同出了门。
一路上，她一直给常念发消息……
「你在哪？」
「实验室吗？」
「你别乱走！」
「我马上回来」
……
无一例外没回复。
她从手机上抬眸看了看路况，急得在副驾驶上抖腿。
温肃没见过孟知晓这么着急失态的模样，他宽慰道。
“别急。”
孟知晓瞥了他一眼，语气平常的怼道。
“当事人不是你，你当然不急。”
温肃吃了瘪，他也不再自讨没趣说些什么。看来孟知晓就没想过原谅自已……
两个人一路上安安静静的送孟知晓回学校。
雨小了很多，但却没断过。车在校门口一停，孟知晓嫌伞影响自已奔跑的速度，于是伞也不肯打， 淋着雨就往实验室跑。
温肃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担心。
“诶——”
温肃刚想问有没有什么自已能帮得上忙的。结果孟知晓根本没留一丁点儿心思搭理他。
漫漫而又平常的一段路，孟知晓不敢停歇。终于，上气不接下气的孟知晓猛地一把推开实验室的门，她气喘吁吁的喊道。
“常念！”
常念一脸木讷的样子，脸上全是泪痕，她抬眸那瞬间的模样，是孟知晓不曾见过的破碎。
“知晓……”
孟知晓累得说不出话来，缓息片刻，大脑里在飞快的想着应对安慰。结果是没有办法……
她恢复冷静后说道。
“你先别急。新闻也有出错的时候。”
常念闻言，她的情绪一触即溃。
她只能替常念简单的收拾了实验室，便带着她回宿舍。一路上常念捧着手机，不停的摆弄。孟知晓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半搂着常念，发现她手和身体都不自觉的发抖。
常念表情呆滞，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界面，发起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持续响起……常念没有心情关心其他的事情，只是像个飘荡的游魂任凭孟知晓领着她在校园里走。
孟知晓第一次见到常念这样丧魂落魄的模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常念，就只是在一旁静静地陪着，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出意外。
在寝室里，常念就这么呆若木鸡的坐在自已的桌前，机械性的重复着给陈延亮的微信弹窗。
手机忽然弹出提示，常念激动得身躯猛地一颤。
「电量低于20%」
她烦躁的点了关闭，又失落执着继续弹窗。
「电量低于10%」的弹窗再次出现，常念猝然活过来似的，焦急的满世界找着充电器。插上充电器的一刻，她像极渴的鱼终于等来了雨露的降临一般。但这状态也就持续了那么一下，她又开始刻板动作……
弹窗——无应答挂断——弹窗。
窗外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电话终于被接通，孟知晓看着常念面上的神情，如若一定要形容，那就只能是万念俱灰。
站在一旁的孟知晓也难过的抹了把泪，在一旁无声的哭了出来。
常念挂断后，没有想象中那么直接的悲伤到天崩地裂，她反而很冷静就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这显得常念更加的不寻常。
渐渐地……常念忍不住啜泣了两声，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平常。
孟知晓听着常念的呢喃，很是心酸悲痛。
她了解的！就这点时间，对常念而言已经是度日如年了。
很快，孟知晓发现常念她有了新的动作。
只见她站起身子，漠然的抹了抹面上的泪痕，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沙哑的说了句“我去上个厕所。”没走两步，脚下一软，便直直的晕倒在地上。额头磕到床位的脚蹬，破了一个口子，血流了一地。
孟知晓顾不得脸上的泪水未被擦干，眼泪因为动作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常念！”
她连忙打了个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