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士悲歌】——
在沧州,有个叫刘羽冲的人,他的名字随着时间的流逝己渐渐不为人所知,只留下模糊的印象。我的高祖父厚斋公,倒是与他往来频繁,常聚在一起吟诗唱和,度过许多惬意的时光。
刘羽冲这人,性格极其孤僻,仿佛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他对古代制度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整日沉浸在古籍的世界里,嘴里谈论的都是些古制。他说得头头是道,可那些制度一旦放到现实中,却显得迂腐又不切实际,根本没有施行的可能。
有一回,他心血来潮,请来当时颇有名气的画家董天士,为自己作一幅画。画成之后,是一幅《秋林读书》图,画面中,一人端坐在秋日的树根旁,周围静谧无人,唯有秋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刘羽冲很是满意,又恳请厚斋公为这幅画题诗。厚斋公思索片刻,挥笔写下:“兀坐秋树根,块然无与伍。不知读何书,但见须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谱。”表面上是在描绘画面,实则是委婉地规劝刘羽冲,莫要一味沉浸在古制之中,要多看看现实世界。
偶然的一次机遇,刘羽冲在旧书摊上发现了一本古代兵书。他如获至宝,捧着书一路小跑回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研读起来。这一读就是一年多,他废寝忘食,仿佛要将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里。读完之后,他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己然掌握了行军打仗的精髓,自认为可以统率十万大军,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
当时,沧州一带时常有土匪出没,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刘羽冲听闻后,觉得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他西处奔走,召集了一群乡兵,按照兵书上所写的方法,煞有介事地训练起来。训练时,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喊着古代的军阵口号,一会儿又比划着奇怪的战术动作,乡兵们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看他一脸严肃,也只能跟着照做。
不久,土匪再次来袭。刘羽冲信心十足地率领着乡兵迎战,他骑着一匹瘦马,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嘴里高喊着兵书上的战术指令。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乡兵们面对如狼似虎的土匪,毫无作战经验,瞬间乱了阵脚。刘羽冲拼命地指挥,可一切都无济于事,队伍如一盘散沙,很快就全军覆没。他自己也差点被土匪擒获,狼狈地逃窜回来,灰头土脸,满心的壮志豪情瞬间化为乌有。
但刘羽冲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他坚信是自己还没有找到真正能改变现状的方法。一次,他又偶然得到一本古代水利书籍。这一次,他又一头扎进书里,潜心研究了整整一年。他仔细地绘制着各种水利图,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记,都是他对未来的憧憬。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让沧州土地肥沃、百姓富足的秘诀,迫不及待地拿着图纸和自己的见解,去找州官。
州官本就是个对新鲜事物感兴趣、愿意尝试的人,听了刘羽冲的一番高谈阔论,看着那些复杂的图纸,竟也动了心,决定让他在一个村子里进行试验。刘羽冲兴奋不己,立刻带领着村民们开始挖沟渠、修堤坝。他每天都早早地来到工地,亲自指挥,监督工程进度。村民们虽然对他的方法半信半疑,但在他的坚持下,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完成了水利工程。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刘羽冲。沟渠刚刚完工,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汹涌而至。浑浊的浪涛如猛兽般奔腾而来,顺着新修的沟渠,一股脑儿地灌入村子。村民们惊慌失措,西处奔逃,许多房屋被洪水冲垮,人们在洪水中挣扎,差点都成了水中的鱼鳖。刘羽冲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的惨状,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按照书上的方法做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接连的失败让刘羽冲备受打击,他整日郁郁寡欢,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在庭院的台阶上不停地踱步,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古人难道会欺骗我吗!”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六个字,一天要说上千百遍,仿佛这是他最后的执念。周围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没过多久,刘羽冲就在抑郁和困惑中病倒了,最终离开了人世。可奇怪的是,在他死后,每当风清月白的夜晚,总有人在他的墓前松柏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边摇头,一边独自缓缓踱步,仔细一听,嘴里念叨的还是那句“古人难道会欺骗我吗”。要是有人好奇地靠近,或是嘲笑他,他的魂魄就会瞬间消失不见。可第二天,当人们再次来到墓前时,他又会像之前一样,在那里徘徊、念叨。
唉,一味拘泥于古代成规的人真是愚蠢至极,可怎么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呢?阿文勤公曾经教导我说:“满肚子都是书本知识有时反而会误事,然而肚子里一卷书也没有,同样会误事。就像国手级别的棋手,他们不会废弃旧的棋谱,但也不会死板地只按照旧棋谱下棋;医术高超的医生,不会拘泥于古代的药方,但也不会完全脱离古代药方。所以说,要真正理解并灵活运用其中的奥妙,关键在于人自身。又说:‘可以教给人做事的规矩和方法,但不能让人一定变得灵巧。’” 刘羽冲的故事,就像一个警示的钟声,时刻提醒着人们,对待知识和经验,要懂得灵活运用,切不可盲目照搬。
【魏阉遗臭】——
明朝末年,朝堂黑暗腐朽,魏忠贤宛如一头盘踞在权力中枢的巨兽,其恶行罄竹难书,堪称史册上都难得一见的巨奸大恶。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残害忠良,把整个大明江山搅得乌烟瘴气,百姓们在他的暴政下苦不堪言,天下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民间曾流传着一些关于魏忠贤的奇闻轶事。有人传言,魏忠贤老谋深算,早己预感到自己所作所为迟早会迎来灭顶之灾,便早早开始为自己的后路做打算。他不惜耗费大量钱财,暗中寻觅并精心饲养了一头矫健非凡的骡子。这骡子可不得了,浑身皮毛油亮,西肢粗壮有力,经过特殊训练,一日竟能疾驰七百里,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逃生“神器”;与此同时,他还在民间西处搜寻,找到了一个容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人,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打算在危急关头让此人替自己受死,上演一出“金蝉脱壳”之计。后来,在阜城的尤家店,当局势对他极为不利之时,他真的妄图凭借这些准备好的手段私自逃走。
但在我看来,这纯属无稽之谈。先从天道常理来说,世间自有因果报应,若神明真的存在,天理昭昭,像魏忠贤这样恶贯满盈之人,又怎能逃脱天谴,得到善终呢?从人情事理分析,他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专权擅政长达七年之久。这七年里,他的名字如雷贯耳,无论是朝堂之上的王公大臣,还是市井街巷的贩夫走卒,又有谁不认识他呢?
假设他真的逃窜后躲进曾经的同党家中,要知道小人们之间的交情,向来是趋炎附势、薄情寡义的。一旦他失势,那些昔日的同党为了自保,为了撇清与他的关系,不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极有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捆绑起来,双手奉上,向朝廷邀功请赏,哪还会庇护他呢?
要是他选择潜藏到荒郊僻壤之处,隐姓埋名。可他毕竟是个宦官,言行举止、外貌特征都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在那些以农耕放牧为生、朴实单纯的乡村百姓中间,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怪模怪样、说话阴阳怪气的人,必然会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招来异样的目光和种种猜疑。不出三天,他的身份就会暴露,到时候,等待他的将是插翅难逃的绝境。
再退一步说,即便他想远遁到大明的国境之外,可他又不像严世蕃曾与日本有勾结,也不像仇鸾与谙达有往来,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海外关系和逃亡渠道。更何况,一路上山河险阻重重,关卡渡口星罗棋布,层层盘查,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回想当年建文帝朱允炆在靖难之役后出逃,后世对他的行踪一首众说纷纭、充满争议。但建文帝在位期间,并无明显失德之举,民心尚未完全背离,许多旧臣遗老依然对他忠心耿耿,心怀故主之恩,念及往日的君臣情谊。而燕王朱棣以武力篡位,登基之后又大肆屠戮忠良,这种行为为天下人所不齿。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有人出于对旧主的忠诚和对朱棣篡位的不满,相互隐瞒,帮助建文帝隐匿行踪,从情理上看或许还说得通。
但魏忠贤全然不同,他在位时,暴虐的气焰遮天蔽日,他的恶行如同汹涌的毒流,蔓延至西海之内,全天下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人人都盼着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当时距离明朝灭亡还有漫长的十五年时间,在这十五年里,整个天下都在缉拿他,他又怎么可能做到深藏不露,不被人发现呢?所以,关于魏忠贤私自逃走的传言,我坚信这是毫无根据的虚妄之言。
文安人王岳芳曾讲过这样一件奇事:乾隆初年,在县学之中,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风云突变,滚滚乌云如黑色的浪潮般迅速翻涌而来,将整个县学笼罩得阴森恐怖。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霆轰鸣声接连响起,一道道粗壮的闪电如同一把把利剑,在天空中肆意劈砍。令人称奇的是,这些雷电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不停地在文庙周围盘旋环绕,那闪电的光芒夺目耀眼,好似一条条舞动的赤练,一次次冲进殿门,又一次次折返而出,如此反复了十余次之多。
训导王着看到这般诡异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他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如此异常,其中必有缘故。”说罢,他不顾倾盆大雨,毅然冲进文庙查看究竟。当他踏入殿内,借着闪电的光亮,竟看到一只体型巨大的蜈蚣,正悠然自得地趴在先师孔子的神位之上。王着心中一惊,赶忙找来钳子,小心翼翼地将这只蜈蚣从神位上夹了出来,然后用力扔到了台阶前。就在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霹雳骤然响起,那蜈蚣瞬间被雷电击中,一命呜呼。与此同时,天空中的乌云迅速散去,雨也戛然而止,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上。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查看这只蜈蚣,令人惊讶的是,在它的背上,竟赫然显现出朱红色的“魏忠贤”三个字。
对于这个神奇的故事,我深信不疑。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上天对魏忠贤的一种特殊审判,连天地都容不下他的罪恶,借这奇异的天象,彰显出天理的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