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不是说,无人扶你青云志吗,现在我来扶,你敢不敢有踏雪至山巅的心气?”
虞念的声音很轻,却尤其的坚定。
方青眉就那样仰面躺在地上,侧过脸贴着冰凉的地板,盯着虞念看了很久很久。
虞念逆光而立的身影在她视线里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她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炭,猝不及防就烙在了方青眉的心口。
方青眉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迟迟难以理清自己到底想说出来些什么。
早上她对虞念说无人扶她青云志,不过是顺嘴调侃自己一句。
这句自嘲的玩笑话,被虞念用那样郑重的语气复述出来,突然就变得无比锋利。
她心间有青云志吗?
方青眉想,是有的。
但她也没有骗虞念,她没有妄图救世那么慈悲的宏愿,也确实不爱和玩家异族打交道,她只想保全自己……和特别的人。
可若指着自己的内心问,心跳会告诉她答案,这些都是挽尊的说辞。
因为知道自己每个方面几乎都高不成低不就,她或许拼尽全力都不一定能跻身强者的行列,可她各方面又确实不弱,若是平平庸庸只求自保,她自己也总心怀遗憾。
每当夜深人静时,那种不甘就像细小的刺。
“你敢不敢有踏雪至山巅的心气?”
虞念仍在沉默着等待方青眉的答复,她问出的这句话仿佛有回音一般,在方青眉耳边不断环绕着重复响起。
她有那个踏雪至山巅的心气吗?
这句话,不再是虞念问的方青眉,而是变成了方青眉不断在内心问自己。
她或许有吧……是的,她有。
“踏雪至山巅”……这个念头像团火,烧得她胸口发烫。可下一秒,理智的冷水又浇了下来。
她太清楚自己了,每次热血上头后,总会冒出无数个“万一”。万一失败了呢?万一拖后腿呢?这些念头像锁链,一次次把她拽回安全的龟壳里。
格斗馆的沙袋在教室墙角轻轻晃动,那上面是她每天练习留下的痕迹。足够努力,又不够拼命;足够优秀,又不够耀眼……这就是她给自己划定的安全区。
方青眉突然意识到,她不是没有野心,只是习惯了用“谨慎”、“平凡”当借口,把那份不甘心深深埋在这间小小的格斗馆里。
她偏过头,视线落在斑驳的天花板角落。
方青眉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承诺,只挤出一个实际的问题。
“我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虞念没有急着回答。
她走到方青眉身边躺下,两人肩膀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共同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微微晃动的吊灯。
虞念从储物袋取出一卷泛着微光的羊皮纸,随手递了过去。
“这是我和她签订的合作契约,如果你想和我组队,我们会签订同样的契约。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契约一式两份,祝安然那一份,虞念自己这里一份。
契约己成,契约书是无法被任何外力损坏的,所以她也不担心契约书到了方青眉手里,会不会出什么事。
方青眉接过契约书,打开卷轴后仔仔细细的阅读了每一条合约。
十分公平公正,甚至说得上有仁有义的合作公约。
“你格局还挺大,这些条款,简首像是在保护队友防着你自己。”
方青眉看着契约书,笑了笑,没忍住调侃了一句。
虞念听见方青眉的话,自己也笑了两声附和。
“是啊,像我这种格局大的领队玩家可不好找。”
“很的合约,几乎给你的队友留了所有能留的空间和退路。”
说着,方青眉将契约书还给了虞念。
“……方青眉。”
虞念没有接话,反而沉默了一阵后,轻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我在。”方青眉的人机式回复应得很快,语气却飘忽得像在梦游,。
“……”
本想和方青眉进行一番深度交流的虞念,又被方青眉这张死嘴打散了情绪和感觉。
好了,现在一点儿氛围感都没有了。
虞念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给她教课时干脆利落的女人,此刻却像个怕打针的孩子,明明心里己经动摇,嘴上还要硬撑。
“方青眉,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把自己拘在这家小小的格斗馆里,但你不该止步于此。”虞念翻了个身,手肘支着地板,她整理好心情,再次开口。
“你太高看我了,云小姐,我只是个平凡的普通玩家。”
方青眉说完这句话,还自嘲地笑了笑。
“平凡?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人是平凡的……哪怕弱者,她敢为自己争取她那一点点应得的,她也不平凡。方青眉,不是我高看你,是你看低你自己。”
“你是成为玩家的少数人,有强大的神赐天赋,有强壮的身体素质,有少见的战斗能力,你怎么敢说自己平凡。”
方青眉不自觉的转过头看向了虞念。
虞念说这些话时,眼睛里映着的不是她想象中的怜悯或失望,而是一种近乎怒其不争的光,好像她贬低的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值得珍视的宝物。
虞念说完这些话,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向了祝安然。
她弯腰背起昏迷的祝安然,少女的重量压得她肩膀一沉。她调整好背人的姿势,没有回头,径首朝门口走去,
在即将迈出门的最后一刻,虞念停下了脚步。
她仍然没有回头,但还是开口留下了最后的话语。
“方青眉,这个被你练得到现在都还晕着的人,她其实是个很胆小的性子,但我觉得她的胆小不及你,她至少敢为自己的命赌一把。”
“你该知道,明明走在大半世人的前面却自甘平庸,才是这末世中最懦弱的事。”
“之后几天我还会照常来找你上课,但不会再向你提合作组队的事。我理解你有你的顾虑,若未来有一天,我听闻你跻身而上成为强者,我会为你感到高兴。”
“但组队的事,过了今晚零点就作废,我会另寻她选。”
说完,虞念没再驻留,背着祝安然就走出了格斗馆。
身后的私教教室里,方青眉仍躺着一动不动,久久不语。
这是一个赌局。
虞念留下了一个赌局给自己。
赌注是她藏在“平庸”外表下的那点不甘,是成为玩家后,每次行事选择保守路线时,用玩笑话调侃自己的表面下,心底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墙上的挂钟指向17点整。
距离零点,还有七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