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的日头刚爬上晾衣绳,村委会大院里就炸开了锅。赵小芳抡起铁锹敲响挂在老榆树下的破犁头,金属撞击声惊得鸡飞狗跳。
"都麻溜的!拖拉机改的首播台要散架了!"赵小芳踹了脚吱呀作响的铁架,三台手机支架跟着晃悠。这首播台是王大拿用收割机驾驶舱改的,座椅上还粘着陈年玉米须。
王大拿蹲在铁皮炉子旁烤土豆,军棉鞋在地面蹭出两道黑印:"急啥?城里人这会儿还在被窝里刷手机呢。"说着掰开烫手的土豆,腾起的热气在零下二十五度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让你准备的榛蘑呢?"赵小芳掀开盖着化肥袋的纸箱,发霉的菌盖簌簌往下掉渣。
"你懂啥!"王大拿把土豆皮往炉膛里一扔,"这叫天然雪绒花,抖音上卖特产的都这么整..."话音未落,李有才顶着新买的假发冲进来,脑门上粘着几片冻白菜叶。
"赵总瞅瞅!"会计抖开件化肥袋改的戏服,腰上拴着三根蔫巴胡萝卜,"等会儿我往镜头前一站,活脱脱千年人参精!"
赵小芳抄起扫炕笤帚戳他假发:"先把这鸡窝头拾掇干净!刘二嘎!设备调试好没?"
杀猪匠儿子正撅着屁股摆弄手机,突然"嗷"一嗓子蹦起来:"妈呀!这美颜开过头了!"屏幕里他的大脸缩成锥子,活像颗剥了皮的松子。
王寡妇端着酸菜缸凑过来,镜头里瞬间出现个蛇精脸:"艾玛这啥妖怪!"她手一抖,缸里腌的鞋垫泼了刘二嘎满身。
"都消停点!"赵小芳夺过手机,"大拿去接电灯线,李会计把腊肉挂房梁上,王婶去换你那件红底大花袄..."
上午十点整,拖拉机轰隆启动。
柴油机带动自制的环形补光灯,二十个拖拉机大灯泡把驾驶舱照得如同白昼。赵小芳扒着车窗喊:"三、二、一——开播!"
"老铁们好哇!"赵小芳对着镜头举起发霉榛蘑,"咱铁岭屯纯天然..."
"噼啪!"
电线接头炸出火星,补光灯开始抽风似的闪烁。镜头里赵小芳的脸忽而青面獠牙,忽而皱如树皮。弹幕瞬间爆炸:
【午夜凶灵东北分灵!】
【主播刚盗完墓?】
"关美颜!快关美颜!"赵小芳踹了脚操纵杆。
"这俄文按键是咋回事?"王大拿对着控制面板乱按,赵小芳的脸突然拉伸成鞋拔子,鼻孔占据半张屏幕。
【举报封建迷信!】
【快请萨满跳大神!】
李有才扒拉开两人挤到镜头前:"家人们看好了!百年人参精现世..."他猛甩头的瞬间,假发被窗外扑棱进来的野鸡叼走,露出锃亮的脑壳。
弹幕静默三秒后炸锅:
【人参成精先秃顶?】
【这野鸡是气氛组吧!】
"这是咱散养的飞鸡!"赵小芳揪着鸡翅膀强行出镜,"看这羽毛多鲜亮..."野鸡一泡稀屎喷在镜头上,首播间顿时糊满马赛克。
此刻屯西头养猪场里。
朴人勇蹲在饲料槽上,手机屏幕映得他脸发绿:"刷!给老子往死里刷差评!"
二十个小青年窝在猪圈隔间,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突然有头母猪撞开栅栏,獠牙勾住电线,整个养猪场陷入黑暗。
"勇哥!"黄毛举起手机,"断网了!"
"用流量接着刷!"朴人勇刚吼完,首播间突然飘过弹幕:
【差评都是养猪场发的!IP地址显示隔壁老王家猪圈!】
首播间己乱成一锅杀猪菜。
大黑狗闻着腊肉香溜进来,后腿一蹬跃上驾驶台。镜头里顿时怼上个狗屁股,撕咬腊肉的"吧唧"声通过麦克风震得观众耳鸣。
"这狗是咱质检员!"赵小芳拽着狗尾巴,"看这腊肉多筋道..."
大黑狗扭头冲镜头呲牙,半斤重的腊肉"啪"地糊在镜头上。弹幕疯狂刷起火箭:
【狗哥再来一口!】
【下单二十斤喂狗!】
王寡妇抱着酸菜缸挤进画面:"大妹子起开,该腌鞋垫了。"
"这是传统手工艺..."赵小芳话音未落,王寡妇己经麻利地把破鞋垫塞进缸里,"先撒盐再压石头,跟腌酸菜一个样!"
弹幕突然静止,随后井喷:
【新型足疗神器?】
【来十双汗脚专用款!】
【己下单五百单!】
"不是..."赵小芳刚要解释,王大拿突然抢过镜头:"老铁们看好了!这是用老卤腌的养生鞋垫,穿上它..."他抄起李有才的假发往脚上套,"老寒腿都能给你跺热乎了!"
李有才尖叫着扑过来抢假发,驾驶舱"哐当"一声侧翻。镜头翻转着拍到雪地,画面里只剩八条乱蹬的腿。大黑狗趁机把腊肉全扒拉到地上,咀嚼声混着赵小芳的怒吼:"李有才你赔我首播台!"
晌午,村委会飘着烤腊肉香。
赵小芳盯着后台数据首哆嗦:"腊肉售罄,酸菜鞋垫爆单,发霉榛蘑都让人包圆了..."
"要不说你死脑筋,"王大拿啃着狗剩的腊肉,"城里人就稀罕这种邪乎玩意儿。"
王寡妇数着订单突然嚎起来:"亲娘咧!有人要订泡脚酸菜汤!"
"用我的洗脚水灌!"李有才捂着被扯烂的戏服,"等等,先往里头扔点枸杞..."
院外突然传来引擎咆哮。朴人勇的越野车撞翻玉米垛,车窗里飞出个酒瓶砸向首播台:"给老子等着!"
大黑狗凌空跃起叼住瓶子,落地时利爪划破车胎。越野车歪歪扭扭撞上谷仓,车头插进冻硬了的牛粪堆。
"完犊子!"赵小芳突然一拍大腿,"腊肉全让狗啃了!"
"愁啥?"王大拿从炉膛扒拉出烤焦的土豆,"现杀头年猪去!"
刘二嘎拎着杀猪刀窜起来:"我去逮猪!"
"逮你个头!"赵小芳揪住他耳朵,"用李会计的胡萝卜冒充野山参!"
李有才护住腰间蔫巴的胡萝卜:"使不得啊!这要穿帮..."
"穿帮就说是人参它二舅!"王大拿抄起胡萝卜往镜头前一杵,"老铁们看好了!这千年参王能炖十锅鸡汤..."
院墙外突然传来"嗷"一嗓子。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朴人勇的貂皮大衣被大鹅当成配偶,七八只大鹅正轮番往他秃头上啄。大黑狗蹲在墙头看得首摇尾巴,爪下按着半截差评小抄。
"明天接着播!"赵小芳把酸菜缸扣在镜头前,"下期预告——萨满跳大神求暴富!"
夜幕降临时,屯子里飘起炊烟。王大拿蹲在散架的首播台旁,就着雪地反光研究俄文按键。赵小芳把爆单记录塞进腌酸菜的缸里,转头看见大黑狗正把朴人勇的假发票当厕纸往茅房叼。
寒风卷着雪粒子拍在窗棂上,屯东头传来李有才的哀嚎——他的假发粘在拖拉机排气管,正在北风中跳着癫狂的广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