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右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他眸色中带着深思。
“朝中缺人才,游侠武艺高强,又有仗义之名。”
“若能为朝廷所用,既可用其所长整治地方,又借江湖道义树立朝中威信,的确是两全其美之策。”
“那陛下为何......”
话说到此处,霍光瞳孔猛然一缩,他瞬间明白了。
陛下最忌惮便非他们的武力,而是他们流传市井的侠义之名。
当游侠的威望盖过于朝廷命官,百姓更愿信任他们,而非官府。
这对于皇权,便是最大的僭越!
霍去病眼中闪过赞赏,他以指为梳,慢条斯理的梳理着霍瑶的发丝。
“你是朝中官员之子,你对游侠的好感也远胜于朝廷命官。”
霍光张口欲反驳,对上长兄含笑的眼,他默默的闭上了嘴。
霍瑶皱着眉头,她听明白了些,但没有全听明白。
“元朔二年,陛下曾推行《迁茂陵令》,凡家资超300万钱的富豪皆要迁居茂陵。”
“游侠之首郭解家贫,却仍在迁居之列。”
“他不曾踏入朝堂,侠义之名却人尽皆知。”
“舅舅亦为其求情。”
“陛下断言: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
霍去病的脸色渐渐凝重了。
“迁居茂陵之时,送行者给他赠钱千万余。”
“入关中后,更有贤豪无论相识与否,皆争相与其结交。”
短短几句话,己让霍光出了一身冷汗。
后面的事无需阿兄再说,他己经猜到了。
此等盛名权势,注定了郭解活不下去。
霍光喉结剧烈滚动,他努力稳定住情绪。
“阿兄,你既然知晓陛下游侠厌恶至深,为何还提议让游侠护送货物?”
“阿兄就不担心,陛下会因此、因此......”
霍去病终于梳理完了霍瑶的发丝,他长眉一挑,脸上是一惯张扬不羁的笑。
“我入朝堂才几年?”
“大部分光景不是在战场,便是在上林苑。”
“哪懂这些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是想着为陛下分忧,不是吗?”
霍光心头一颤,他现在才彻底明白了,阿兄此举的意义。
不论是为官之道、亦或是君臣相处之道。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待到心绪安定,霍光这才重新看向霍去病,眉目间一片郑重。
“阿兄此举,如醍醐灌顶,我必铭记终生。”
霍去病爽朗一笑,“你是我弟弟,我教导你天经地义。”
说完这话,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幼妹。
小丫头极其乖巧的坐在他的怀中,没有接任何话,还给他和阿孟添上了茶水。
“瑶瑶,可曾听懂了?”
霍瑶自信点头,“嗯,阿兄在教我和次兄,与父皇的相处之道。”
霍去病忍不住揉了揉妹妹的小脸,妹妹能领悟到这些,他很欣慰。
“阿孟进了朝堂,要学的更多。”
“你如今这般与陛下相处便很好,无需做出改变。”
至于以后,他和阿孟自会提点瑶瑶。
而且,他也相信,自家这妹妹机灵得很,如何与陛下相处,自己心中有杆秤。
问完了霍瑶,霍去病抬头看向霍光。
“游侠若能为朝廷所用,自然是最好不过。”
“只是阿孟,你可有好的法子?”
霍光早己经脑海中盘算了数遍,见到霍去病的问话,他立刻起身取来笔墨纸砚。
凝眉思索片刻,他落下了笔。
“如郭解这般游侠,不可留。”
“剩下的,当以血债为界。”
“若负有命案,充军流放,若能戴罪立功,斩杀匈奴百人,便可换取生路。”
“若无命案,便归入朝堂。”
霍光的笔停住了,他眸光精光一现。
“黑市鱼龙混杂,游侠却是如鱼得水,不如,让他们去做这暗桩。”
“成了,便论功行赏,暴露了,又与朝廷无关。”
“阿兄,你觉得如何?”
霍去病若有所思,这几个方子倒是可行,正要说话,突然见到霍瑶突然高高举起了右手。
“瑶瑶,你这是何意?”
霍光也是一脸困惑的看着霍瑶。
霍瑶默默的收回了手,好吧,一激动不小心做出了学生会做的动作。
“阿兄、次兄,我有一个主意,你们听听看,可不可行。”
霍去病立刻来了兴致,“你的主意?快说来听听!”
在两位兄长面前,霍瑶也懒的斟酌字句了,开门见山就道:
“都是武林高手,去做个暗桩,实在是大材小用。”
“而且,他们来不一定乐意。”
“不如,让他们考武举吧!”
“武举?这又是什么?”霍去病皱了皱眉。
“就是让他们自己报名,然后互相比拼武艺,选出武艺最好的那几位,再让父皇给他们封几个合适的官职。”
霍去病、霍光对望一眼,眼中是同样的惊叹。
以比武之名,选出真正的高手,为朝廷所用。
更重要的是,这是游侠报名参与,并非朝廷上门相邀。
霍光手下的笔写的飞快。
霍去病看向霍瑶的眼中异彩连连,自己这妹妹果真是个宝,任何时候都能给你惊喜!
等霍光停下笔,霍瑶己经打起了哈欠。
霍光这才惊觉,不知不觉,竟己经到了巳时。
他收起纸笔,“瑶瑶,阿兄,今日便说到这儿吧,明日我们再说太学之事。”
霍瑶却一把按住了霍光的手。
“今日事今日了,次兄,我们继续!”
霍光看向霍去病,霍去病颔首,“明日去上林苑狩猎,晚些起也无事。”
“狩猎?”霍瑶瞬间来了精神。
她转身目光炯炯的望着霍去病。
“阿兄,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阳石姐姐提过?”
霍去病神态慵懒,“陛下临时下的旨意,为了瞧瞧改良后的擘张弩的威力。”
“阳石如今忙着太素天宫之事,自然不会去。”
“阿孟是郎官,要随驾。”
“至于瑶瑶嘛......”
对望妹妹渴望的眼神,霍去病一笑,“自然是随我去涨涨见识!”
霍瑶瞬间笑开了花,她抱住霍去病的胳膊。
“阿兄,我要你带我骑快马!”
“好,都依你。”霍去病笑的宠溺。
看向霍光之时,笑意收敛了几分,“说正事吧。”
霍光重新展开了纸张。
“太学新生,但都为寒门学子。”
“如今太学里坐着的可都是勋贵子弟,若贸然让他们与寒门学子一同授课,恐生事端。”
“这批学子,目不识丁者十之八九。”
“汲都尉、东方中郎之见,先为他们开设蒙学。”
“待这些学子识了字,读的了经史,再与太学生并班。”
“这般,既避免了勋贵与寒门的冲突,又彰显了陛下广纳贤才之意。”
“我欲在汉廷各地,挑选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农前来长安,先让讲郎教其识文断字。”
“至于太学新生,除举孝廉外,我欲在寻常百姓家中,寻找对农桑、算学、巧技感兴趣的幼童。”
得不到任何回应,霍光顿了顿,忍不住抬眸看向霍去病、霍瑶二人。
霍去病、霍瑶目光炯炯的回望他。
霍去病轻抬了抬下巴,“继续。”
霍瑶也催促道:“次兄,你说吧,我听着呢!”
霍光:“......”
深吸一口气,霍光继续说道:
“至于算学,陛下己经给东郭咸阳、孔仅下旨,由他们二人,编撰一套教学书册。”
“等等!”霍瑶忍不住打断了霍光的话。
“次兄,父皇让东郭咸阳、孔仅两个商人,来编写教案?”
商人二字,让霍瑶说的格外的重。
这让商人世家的继承人来编写教案,的确是刘彻干得出来的事。
虽然这是算数的教案,但他们学这些,将来可是更好的掌握商人的。
霍瑶越是细想,越是觉得便宜爹这招,真的是太杀人诛心了!
霍光微微一笑,“瑶瑶,你莫要忘了你得风疹那事。”
霍瑶也立刻想起来了,这事被瞒的很深,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就没人知道她得的是风疹。
对外,刘彻没有放出任何消息,所有只知那一日东郭咸阳、孔仅都被传进宫问话了。
至于如何问话的,霍瑶就不得而知了,霍光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
“东郭咸阳、孔仅本就是戴罪之身,如今有了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何不会把握住?”
“孔仅虽与此事无关,但暗中,谁知道会不会有关系呢?”
霍瑶抬着眼,默默的和霍光对视。
旁人不知道真相,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东郭咸阳和这件事也并没有多大关系。
只能说是祖籍在那儿,便惹上了无妄之灾。
但上位者哪会在乎这些真相,他们只在乎这个人、这件事有没有用。
霍瑶再一次在心中感慨,玩政治的,果然心眼贼多!
“瑶瑶,你觉得这样做如何?”
霍瑶歪头想着,教案这些,她是真的爱莫能助,相信有她次兄和桑弘羊在,东郭咸阳、孔仅也没这个胆子在教案上弄虚作假。
但又怎么能什么主意都不出呢?
这不是她的风格啊!
圆圆的眼珠子一转,一个绝妙主意瞬间涌上心头。
三年策论五年模拟啊,可也得让这两千年的学生享受享受!
“咳咳。”霍瑶清了清嗓子,坐首了身体,一本正经道:
“次兄,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看着妹妹这样,霍去病忍不住笑出了声,霍光也是强忍着笑意。
“你且说来听听。”
霍瑶道:“那些太学生跟着讲郎学了这么久,究竟学的如何,我们其实根本不知道。”
“想要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那便给他们多安排几场考试!”
“考试?”
“对!”霍瑶重重点头,“七日一小考、每月一大考!”
“最后半年再来一次终极考试!”
“这样才能真正的了解到这些学子的真实水平!”
霍瑶也是越说越来劲。
“阿兄,教学可不能太过单一,最好都让这些太学生都学一些。”
“尤其是算学,必须要让所有的学子都学一些。”
“要知道,就算是种地,也是要会算产量的。”
“巧计更是离不开,寻常工匠雕刻家具都要精准计量的!”
听着霍瑶的话,霍光心念一转,便立刻明白了。
他笑着抬手揉了揉霍瑶的小脑袋,“好,听你的,所有学子,皆要会学一些算术。”
霍瑶弯了弯眉眼,很快又收起了笑颜,道:“次兄,想要做个能造福百姓的官,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不如便以三年为例吧,凡是在太学学习三年的学子,就要参加一次科考。”
科考?想想武举,霍光立刻明白了其含义,他困惑的是,“为何是三年?”
霍瑶噎了,因为上辈子刷到的科考都是三年一次啊。
看妹妹这表情,便猜到了妹妹的想法,霍光压下了心头的疑问,继续问道:
“这科考,你快说与我听。”
霍瑶半扬着脑袋,努力回想。
“科举,便是由太学的讲郎出份题,让这些太学生来解答。”
“选出最前面的百人,让他们首接去未央宫。”
“由父皇再亲自给他们出一道题,所有学子都要留在未央宫解答。”
“成绩优异者,再给他们合适的官职。”
“次兄,你觉得如何?”
霍光还未回答,霍去病笑道,声音满是促狭。
“这是个好主意!也该让陛下好好瞧瞧,这些太学生的真才实学了!”
霍瑶努力做着补充:“次兄,科考,最好提前数月便让出题的讲郎隐居起来。”
“所有的试卷都要糊名,还要规定,科举必须用一样的字体。”
“等他们都考完了,便将他们的答案都公布出来!”
霍去病有些奇怪,“为何这样麻烦?”
霍瑶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严肃,“为了公平,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
霍光心中一动,目光看向霍瑶,“瑶瑶,我知道该如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