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的桃花开得正艳,林秋穗蹲在合作社库房清点喜糖,大红包装纸映得她两颊发烫。赵冬生扛着两箱白酒撞进来,工装前襟别着歪歪扭扭的新郎胸花:"穗,婚车用拖拉机还是小轿车?"
"用驴车!"老杨头杵着拐杖闯进来,拐杖头包着红绸布,"八三年你爹娶亲,就是俺赶的驴车!"
春芽捧着婚纱设计图挤进门:"姐,城里婚纱店说能租欧式宫廷款......"
"穿啥洋装!"李寡妇抖开大红缎面袄,"这是俺当年压箱底的!"
秋穗摸着缎面上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八七年春芽逃婚那夜,小妹的碎花衫挂在刺槐枝上,像面投降的白旗。窗外的鸟鸣声里,合作社的传真机突然滋滋响,吐出一张香港订单。
变故说来就来。婚礼前三天,王婶拍着礼单首嚷嚷:"张家随二十,李家随五十,这账咋对不上?"
"用电脑记账!"小刚敲着键盘调出电子表格,"看,这里漏记了杨叔家的两只老母鸡。"
老杨头凑近屏幕首瞪眼:"这绿格子能装活鸡?"
正午日头晒得人发昏,冬生调试着新买的音响设备,突然听见库房传来争吵。李寡妇举着农药检测报告骂:"凭啥不收俺家的喜蛋?"
"菌落超标三倍。"春芽指着数据,"姐交代过,婚宴食材必须达标。"
"当年你满月酒吃的还是俺家的腌菜呢!"李寡妇抹着泪要走,被秋穗拦下:"婶,我出钱送您去培训班,学标准化养殖。"
婚礼当天,八辆扎着彩绸的拖拉机开道,老杨头赶的驴车打头阵。驴脖子上的铜铃叮当响,车载音响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王婶扯着嗓子喊:"穗啊,这算新式还是老式?"
"柳树屯式!"秋穗戴着冬生奶奶传的银镯子,腕上却闪着电子表红光。她望向后视镜,恍惚看见十八岁那年的自己,背着荆条筐在田埂上奔跑。
典礼设在农耕博物馆前。老杨头捧着族谱主持仪式:"一拜天地——"
"等等!"冬生突然掏出个铁盒,"先戴戒指!"
哄笑声里,春芽举起相机。快门按下的刹那,光绪年的犁铧与电子温控设备在背景里交相辉映。小梅突然喊:"新娘子抛花球!"
秋穗转身将捧花抛向草莓大棚,二十年前手植的老桩突然爆出新芽。老杨头眯眼细看,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这老树逢春,好兆头!"
喜宴摆了九十九桌,合作社的冷链车运来冰镇啤酒。老杨头抿了口泡沫,突然拍桌:"八三年冬生修拖拉机那会儿,俺还骂他糟践机油......"
"您老尝尝这个!"小刚递上无菌包装的喜糖,"按出口标准做的。"
暮色渐浓时,冬生突然发动拖拉机:"穗,带你看个东西!"
车灯照亮生态园深处,电子灌溉系统喷出的水雾织成彩虹。秋穗望着水幕里的大屏幕,1983年的老照片与2001年的婚纱照交替闪现。冬生突然说:"该给春芽张罗婚事了。"
"她和小张......"
"新时代要自由恋爱!"冬生学着春芽的腔调,两人笑作一团。
月光漫过新建的观星台时,合作社办公室依然亮着灯。春芽核对完最后一张礼单,突然发现老杨头在族谱上添了新页:"公元二〇〇一年三月十八日,赵冬生、林秋穗结为夫妇,见证人:全体柳树屯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