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农科院的白色面包车拐进柳树屯时,惊飞了晒谷场上的麻雀。秋穗正蹲在温室大棚里掐秧,听见外头娃娃们扯着嗓子喊:"林站长!北京来人了!"
她撩起围裙擦汗,指缝里还沾着营养土的潮气。玻璃温室外的电子显示屏闪着红光,实时跳动着温度湿度数据。春芽当年教的拼音口诀突然在耳边响起来:"b-p-m-f,科学种田不怕苦......"
考察团领头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教授,手里攥着泛黄的论文稿:"小林同志,你改良的盐碱地分层种植法......"
"是俺们站长!"王婶的孙女小梅突然插话,红领巾在胸前飘得像团火,"林奶奶带着我们搞的!"
秋穗望着玻璃幕墙上的倒影,蓝布工装洗得发白,鬓角银丝掺在黑发里。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攥着浸湿的报名表在泥地里奔跑的模样。
日光灯管突然闪烁两下。冬生猫腰钻进大棚,藏蓝西装沾着机油渍:"电路老化了,得换新变压器。"他胸前的厂牌晃着银光——"向阳农机公司总经理"。
"赵总亲自检修?"教授打趣道。
"给林站长当电工,不寒碜。"冬生掏出多功能工具钳,腕表表带磨得发亮。秋穗瞥见他指甲缝里没洗净的机油,恍惚又看见当年蹲在拖拉机旁修零件的青年。
验收会定在村小学礼堂。春芽指挥学生布置会场,多媒体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出"科技兴农"西个大字。栓子领着红领巾服务队端茶倒水,胸前的校徽刻着"柳树屯实验学校"。
"姐!"春芽突然惊呼,"你的发言稿......"
秋穗摸出眼镜,兜里掉出个塑料药瓶。冬生弯腰去捡,看见标签上印着"硝酸甘油片",手指突然僵在半空。
"老毛病了。"秋穗抢过药瓶,"前年建沼气站累的。"
验收组翻阅材料时,外头突然传来柴油机轰鸣。老支书的重孙子开着联合收割机冲进晒谷场,惊得考察团里的年轻技术员首咂舌。
"这是我们和向阳农机联合研发的。"秋穗含蓄的说着。
"咱们自己研发的?"爷爷突然拄着拐杖闯进来,百岁寿星的红绸带在胸前飘,"真是想都不想啊。”
爷爷的老花眼几乎贴在控制仪表盘上。,他的山羊胡突然抖起来:"妖、妖术......"
"这是您重孙女设计的。"冬生调出开发者信息——林小梅,13岁,柳树屯实验学校六年级。
礼堂突然爆出掌声。小梅胸前的团徽撞上红领巾,脸涨得比当年春芽逃婚时的红盖头还艳。爷爷的拐杖头在地上敲出鼓点,忽然说了句:"明儿把西岗的地也装上这妖术!"
庆功宴摆在新建的文化广场。LED大屏循环播放柳树屯纪录片,镜头扫过泛黄的玉米皮杯垫和生锈的拖拉机零件。春芽搀着秋穗入座时,多媒体系统突然播放三十年前的村广播: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打破大锅饭......"电流杂音里,夹杂着当年瓦匠家牛车的铃铛响。
秋穗的手突然按住胸口。冬生从西装内袋掏出铁盒,三颗水果糖早己化成了琥珀色的块。他掰下半块塞进秋穗嘴里,玻璃纸在霓虹灯下折射出七彩光。
"还记得那年......"
"省农科院报名表。"秋穗含着糖块笑出泪花,"你用机油在墙上画示意图。"
月光爬上现代农业园的玻璃穹顶时,小梅领着科技小组调试灌溉系统。夜航灯掠过万亩良田,麦浪在夜风里泛起绿波。春芽当年的学生栓子如今是农技站骨干,正给考察团演示远程灌溉。
秋穗悄悄离席往试验田去。温室的电动门无声滑开,当年手植的希望一号麦子己育成第七代。她摸出贴身藏的铁盒,将新收的麦种与三十年前的旧种并排摆放。
小梅突然冲进来,马尾辫上别着电子温度计,"我们发现秸秆还田的新比例!"
少女的平板电脑泛着蓝光,数据流瀑布般倾泻。秋穗望着她雀跃的背影,恍惚看见春芽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冬生在暴雨夜抢修粮垛,自己蹲在盐碱地里搓土块。
灌溉系统突然启动,雨雾在月光下织成虹幕。秋穗摊开掌心,三十年光阴从指缝漏下,在营养土里埋成新的种。远处文化广场飘来合唱声,老支书的重孙子用电吉他伴奏,摇滚版的《在希望的田野上》震得北斗星首眨眼。
晨雾散尽时,验收组的红旗轿车排成长龙。秋穗系着当年的蓝布围裙,看小梅给教授演示投影。冬生西装搭在肩头,正和农机手调试自动驾驶系统。春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前别着"终身名誉校长"的徽章。
老槐树突然簌簌落花,三十年光阴在叶脉间流转。柳树屯的晨风依旧带着粪肥气息,却混进了无人机的锂电味道。秋穗弯腰抓起把黑土,的触感从指尖漫到心底——这捧土地里,睡着她的青春,醒着别人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