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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农业频道的摄像机架在打谷场时，九十三岁的秋穗正往瓦盆里点种。小孙子刚送来的自动播种机卡在田埂上，监测灯明明灭灭闪着红光。秋穗撩起围裙擦了擦手，腕上银镯子碰得叮当响："歇会儿吧，这铁疙瘩认生呢。"
玻璃温室的棉布帘子忽地掀开，曾孙女小梅攥着记录本跑进来："太奶奶！晌午头太阳毒，您咋又溜出来了！"
日头透过苇帘漏在育苗床上，秋穗布满老茧的手指捻着麦种。金灿灿的麦粒在她掌心打转："这成色，倒像那年丰收晒的麦垛子。"
场院外传来叮铃咣啷的响动。冬生拄着枣木拐杖挪进来，中山装口袋别着褪色的钢笔："老林家的，沼气池那边水位不对劲......"
"叫林队长。"秋穗眼皮都没抬，舀了瓢井水浇在秧苗根上。冬生从兜里摸出油纸包，三块硬糖滚到竹筛里，惊得两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窜出门去。
老怀表突然当当敲响。秋穗望着日头，把最后几粒种子按进黑土。远处场院飘来新麦香，红布横幅在风里翻卷，露出"柳树屯农业合作社成立西十周年"的字样。
庆祝会在村头老槐树下开场。春芽坐着藤椅被推上台时，大喇叭正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她抖着手举起铁皮喇叭，胸前红绸花映着白发："娃娃们，今儿作文题就叫《麦子黄时》......"
保健员刚要上前，被老人用教案挡开："教了西十年书，还没见过比麦芒还扎手的学生娃！"
笑声里，小梅扶着秋穗登上青石台。秋穗的蓝布围裙沾着露水，兜里还揣着磨光的桃木梳。当她展开西十年前的盐碱地图时，冬生突然扯嗓子喊："开闸！"
场院边的水渠哗哗淌起来，老照片里的黄土地和新垦的沃土在渠水里晃荡。人群里，栓子家的大小子蹦得老高："快看！水里麦穗会游哩！"
秋穗的怀表又当当响。她扶着石台，望见台下王婶的孙女摆弄着新式测肥仪，春芽教过的学生带着孙儿开拖拉机，冬生带的徒弟正检修老式抽水机。
"现在请老支书讲话！"村主任的嗓子有点哑。大喇叭突然滋滋响，播放起老支书当年的录音，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从磁带里淌出来："粪肥养地地生金，学堂育人土变金......"
秋穗觉得心口发紧。她摸向衣襟内袋，装仁丹的玻璃瓶却换成小梅塞的西洋药。冬生忽然抓住她手腕，两个老人的脉搏在麦香里跳成一样的节拍。
"还认得不？"冬生抖开张泛黄的纸，1983年的油印字洇成了淡青的影。日头正好照在纸上，晃出年轻时的光景：扎蓝头巾的姑娘蹲在盐碱地，穿胶鞋的青年在暴雨里扛麻袋。
秋穗的蓝布头巾被风吹歪了。她指指晒场上的麦种垛，西十年的麦种袋摞成小山，麻绳捆着的旧账本在风里哗哗翻页。小梅突然冲上台，辫梢的红头绳一跳一跳："太奶奶！新麦种试种成功！"
场院外突然喧哗起来。秋穗的怀表当当作响，冬生的拐杖咣当倒地。卫生员跑过来时，老人摆摆手："让我......再瞅瞅麦场......"
春芽的藤椅被推着穿过晒场，三个白发老人挤在麦垛阴凉里，像当年躲雨时缩在粮仓檐下。当麦浪涌到脚边时，夕阳正把十里八乡的麦田染成金红。
秋穗的银镯子碰着麦穗叮当响。她望着麦浪里起伏的草帽，忽然笑了："冬生，你闻闻，还是老味道。"
晚风掠过打谷场，带起新麦的清香。春芽的藤椅转向村小学方向，大喇叭又开始放《歌唱祖国》。冬生摸索着油纸包，把最后一块糖塞进秋穗手心。
"那年你说......"
"到今儿还是。"秋穗含着糖块，玻璃纸在风里旋成个亮星星。
小辈们围过来时，只看见三把空椅子对着麦田。大喇叭换了当年的生产队广播，电流声里混着布谷鸟叫。
小梅蹲下身，发现秋穗围裙兜里掉出张黄纸。卷烟纸上的字迹洇开了："麦熟一晌，人熟一世。"
月亮爬上麦秸垛时，第七十二代麦种装进了老陶罐。拖拉机突突响着驶过晒场，车灯惊飞了麦场边的萤火虫。村头功德碑新描了金漆，三穗沉甸甸的麦粒镶在碑顶，底座刻着：
"地不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