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喧嚣声如潮水般将周平与苟三裹挟其中。
悬赏令前的人群仍未散去,几个海妖卫兵正用三叉戟驱赶着围观的人族商贩。
"三哥,这边走。"周平侧身挡住苟三的视线,引着他往仓库方向走去。
就在他们穿过一堆装满珊瑚的货箱时,一个身着靛蓝绸缎的年轻商人突然从拐角冲出。
那人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朝苟三扑来。
"小心!"周平一个箭步上前,右手稳稳扶住商人左臂,左手则暗中发力抵住苟三后背——这个角度刚好防止两人相撞。
"三爷恕罪!"商人慌忙站稳,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小的是晋州宣庆日昌银号的孟良,久仰三爷大名..."
周平瞳孔微缩。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分明是清平城守将李青山!虽然贴了假胡须,染黄了肤色,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难以伪装。
"孝敬您的。"李青山将信封递出,眼神却始终避开周平,仿佛他们素不相识。
苟三的绿豆眼眯成一条缝,没有立即接过信封。
他粗糙的手指在腰间钱袋上着,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日昌银号?"苟三拖长声调,"怎么没听说过?"
"三爷日理万机,自然不记得我们这等小商户。"李青山赔着笑,突然压低声音,“三爷,劳烦您抽出点时间?”
苟三瞟了一眼己经停在半空许久的信封:“好,跟我走吧。”
军需营堂内弥漫着海藻与檀香混合的古怪气味,三张雕花楠木椅围着一张镶嵌珍珠母的矮几。周平刻意选了背光的位置坐下,让阴影遮掩自己观察的眼神。
"这是自家兄弟,但说无妨。"苟三拍着周平肩膀。
李青山整了整靛青色绸缎衣襟,袖口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三爷请看。"李青山将信封平推过桌面。信封在移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周平听出里面至少夹了三层油纸——最标准的密件封装方式。
苟三迫不及待地撕开火漆,周平看见他粗短的手指在触及地契时突然僵住。
那张泛黄的桑皮纸上,"五百亩"三个字用金粉勾勒,在昏暗的室内泛着诡异的光泽。
"好大的手笔..."苟三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李青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杯底在桌面留下环形水痕。"事成之后..."他边说边用食指在水痕中画了道首线,"每年再加这个数。"
“一成的利?”苟三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三爷觉得如何?"李青山缓缓放下茶杯,恰好盖住了那个印记。
苟三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他盯着地契上"晋州府衙印"的朱砂印鉴。
苟三的指尖在地契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杂乱无章。
他眯起那双绿豆眼,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狡黠与猜疑:"晋州离咱这可不近啊..."声音拖得老长,像一把钝刀在磨刀石上反复拉扯。“你是做什么生意的?我们都有固定供货的,你突然插进来怕是不妥吧。”
营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海兽油灯的火焰都停止了摇曳。
李青山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袖口的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三爷明鉴,我们孟家不碰粮食布匹这些寻常买卖。"
苟三的眉毛挑了挑,脸上的痦子随着肌肉抽动而聚拢:"哦?"他身子前倾,像只发现猎物的鳄鱼,"那你们做哪路营生?"
周平起身倒茶,茶汤注入杯中时,李青山的食指在桌沿轻叩三下—声音两长一短。
"商号。"李青山从怀中取出一枚鎏金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大齐各州都有分号。"他边说边将算盘转了个方向,背面刻着的"日昌"二字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苟三突然冷笑:"商号?"他粗糙的手指着茶杯边缘,"我们这儿的买卖,怕是你做不了。"
窗外的海浪声突然变得清晰,一阵咸腥的海风卷着沙粒拍打在窗棂上。
李青山借机咳嗽了几声:"明面上的生意自然不敢高攀。"李青山压低声音,"但有些暗处的买卖...…"他故意拖长尾音。
苟三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少卖关子!"
李青山站起身,微微拱手:"三爷想必知道,银鳞鲛族的银锭成色比官银高出一分七厘。"
"这些年流进大齐的十之八九都攥在一些富商手里,如果咱们能达成合作,我们可以将这些高含量的银锭发往大齐各州,借此发行大量银票,每年光汇兑的利润便十分可观了。"
苟三的喉结上下滚动,粗短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钱袋。他显然没听懂其中的门道,却强撑着摆出精明的模样:"这个...利润几何?"
李青山打着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五十万两本钱,"算珠定格在特定位置,李青山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韵律,"一年十万两分红。"
"十...十万两?"苟三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压低。
他脸上的痦子因激动而泛红,活像只煮熟的海蟹。
周平看到他藏在桌下的左手正在发抖——这个见钱眼开的蠢货。
"三哥,这事得从长计议。"周平提醒道。
苟三却己经完全被数字冲昏头脑,他舔着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十年就是...就是百万两啊!"
苟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转头看向周平时,绿豆眼里满是兴奋:"兄弟,你见识广,这买卖..."
周平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起身。
他的影子在珍珠母镶嵌的墙面上拉长,恰好将李青山完全笼罩其中。
周平寻思,这李青山突然变身成为商号老板,八成是胡宪林安排与自己接头的暗子。
可是这世间别说样貌相像,还有神鬼莫测的易容术,还得再确认一下。
"孟掌柜这生意..."周平边说边向前迈步,靴底在地毯上碾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右手看似随意地伸出,却在接触到李青山手腕的瞬间骤然发力——这是军中常用的擒拿起手式。
李青山的肌肉记忆立刻做出反应,手腕本能地一翻。两人的手在桌面上方短暂交锋,指节相扣时发出轻微的脆响。
周平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那层厚茧——虎口处的茧子呈十字形分布,正是长年使用制式佩刀留下的独特痕迹。
"确实令人心动。"周平嘴上应付着苟三。
"三哥。"周平松开手,转身时拂过茶盏。借着这个动作,他将一封密信塞入李青山袖中,"孟家商号在晋州信誉极佳。"
周平的声音在营堂内清晰回荡,他故意将语调提高了几分:"晋州孟家的日昌银号确实有很多分号,三哥,我觉得这事可行。"
窗外的海风突然变得急促,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周平重新坐回苟三身旁时,眉头微皱:"可问题是...三哥,咱们上哪去弄这五十万两银子?"
苟三闻言,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他端起茶盏猛灌一口,茶水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也不自知。"这事...这事得禀报银须大人。"
李青山从容起身,拱手作揖:"那小的就先告退了,在悦来客栈静候三爷佳音。”
苟三微微点了点头。
"三哥,我送送孟掌柜。"周平刚站起身,就被苟三一把拽住。
"不用!"苟三的绿豆眼在李青山和周平之间来回扫视,"咱们还有正事。"
李青山微微颔首,目光在周平脸上短暂停留。
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己经足够——他清楚地意识到,周平还有更重要的情报是密信上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