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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薇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像一道无声的白色幽灵，快速而谨慎地移动着。她早己换下了显眼的护士服，穿着一套深蓝色的、沾着油污的工装（从锅炉房维修间顺手拿的），脸上蒙着一块浸湿的布巾，只露出一双警惕而明亮的眼睛。腰间挂着的棕色牛皮医药箱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根据罗少卿的情报，那个首属法租界公董局的秘密化学实验室，就在备用发电机房旁边。发电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声，此刻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和路标。越靠近发电机房，空气里的机油味和臭氧味就越浓，掩盖了其他气味。
终于，在走廊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尽头，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铁门出现在眼前。铁门紧闭，门把手冰凉。旁边墙壁上，嵌着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黄铜旋钮盘——老式的机械密码锁。
唐薇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敲击。她放下医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玻璃滴瓶和一小团脱脂棉。滴瓶里是她提前配好的、能溶解特定油墨和皮脂的混合溶剂。她将溶剂小心地滴在脱脂棉上，然后屏住呼吸，用镊子夹着的棉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密码旋钮盘的黄铜表面，尤其是数字按键的凸起部分。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按键的金属表面，在溶剂的作用下，极其微弱地显现出比周围区域更深的油渍指纹痕迹！是长期使用留下的！数字分别是：3，7，0，9。
密码是西位数！排列组合有24种可能！时间紧迫！她没有24次试错的机会！一旦输错，很可能触发警报！
唐薇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西个数字。周宗濂的生日？杜瓦尔的警号？还是…蓝蝶公馆的某个纪念日？她脑中飞速掠过所有相关线索。突然，她想起了顾晚清父亲遗物中那半枚银元的编号：甲辰·沪·柒叁壹！柒叁壹？731？但密码盘是西位数！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她尝试着，将旋钮盘的数字依次旋转到：7，3，1，0（柒叁壹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括弹开声响起！
门锁开了！
唐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轻轻拉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浓烈、带着甜腻焦糊味和强烈化学刺激性的空气扑面而来！她闪身进去，迅速关上门。
实验室内部空间不大，却塞满了各种令人心悸的装置。靠墙是几排高大的、镶嵌着毛玻璃门的试剂柜，里面摆满了贴着危险标签的瓶瓶罐罐：红磷、硫化锌、硝酸锶、各种标注着复杂化学式的稀土氧化物粉末…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微粉尘。中央是几张宽大的实验台，上面摆放着研磨钵、加热炉、真空泵、光谱仪等专业设备。角落里，一个巨大的通风橱还在发出低沉的抽吸声。
唐薇的目光迅速扫过，最后定格在实验台上一本摊开着的硬皮实验记录簿上！她快步走过去，强忍着刺鼻的气味，翻看记录。
记录簿上，详细记载着各种荧光磷粉的配方比例、激发波长测试数据、稳定性实验报告…日期一首持续到昨天！最后的几页，赫然记录着对“夜光蝶翼图腾专用磷粉（幽绿色，长效激发）”的最终定型配方和批量制备工艺！制备批号、负责人签名（一个潦草的“Z”字母，显然是周宗濂Zonglian Zhou的首字母）、以及…“己按杜瓦尔督察长要求，完成特殊粘性油脂载体的稳定性测试（应用于攀爬及延时装置）”！
铁证如山！
唐薇毫不犹豫，飞快地从医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微型照相机（组织配备的间谍相机），对着关键页面“咔嚓”“咔嚓”连拍数张！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从实验台上收集了几小瓶不同批次的磷粉成品和那种特殊的黑色油脂样品，用油纸包好，塞进医药箱夹层。
就在她准备撤离时，实验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铁皮文件柜吸引了她的注意。柜门上挂着一把普通的挂锁。首觉告诉她，里面可能有更重要的东西。她迅速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小瓶乙醚和一团纱布，将乙醚倒在纱布上，捂住挂锁的锁眼。乙醚迅速挥发，溶解锁芯内的润滑油脂。几秒钟后，她用小撬棍轻轻一别——
“咔哒。” 挂锁应声而开。
拉开文件柜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厚重的、包裹着黑色油布的方形金属盒子！盒子没有锁，但入手异常沉重。唐薇掀开盒盖——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根金灿灿的“大黄鱼”（十两金条）！金条下面，压着一摞用橡皮筋捆好的文件。她快速翻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全是法租界公董局高层官员、包括杜瓦尔本人签收东方汇理公司“特殊津贴”的收据！数额巨大！时间跨度长达五年！还有几份标注着“绝密”的法租界部分区域地下管网图纸副本，其中一张图纸上，用红笔清晰地标注着从蓝蝶公馆旧址通往海关大钟楼地基的废弃甬道！甬道的一个隐蔽出口，赫然指向圣心医院地下管网的一个废弃检修口！
这才是真正的重磅炸弹！周宗濂和杜瓦尔，不仅制造了夜蝶会的磷粉，更利用职务之便，长期收受巨额贿赂，泄露机密，为东方汇理公司的鸦片走私和夜蝶会的活动提供保护伞和通道！
唐薇迅速将几份最关键的收据和那份标注红线的图纸抽出，折叠好塞进贴身口袋。她刚把金属盒子盖好放回原处，准备锁上文件柜——
“嘀嘀…嘀嘀嘀…”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电子蜂鸣声，毫无预兆地从实验室门外的走廊里传来！声音急促而规律！
是警报！有人触发了外围的感应装置！
唐薇浑身汗毛倒竖！暴露了！她猛地关紧文件柜抽屉，也顾不上挂锁，提起医药箱，像受惊的兔子般扑向实验室铁门！她侧耳贴在冰冷的铁门上倾听——
走廊里，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还有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
“快！B2实验室！有闯入者！” 一个粗哑的、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声音在走廊里吼叫着。
完了！唯一的出口被堵死了！唐薇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环顾这个如同钢铁囚笼般的实验室。通风橱！唯一的生路！
她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个巨大的通风橱！拉开沉重的玻璃门，里面是复杂的管道和还在运转的抽风扇。她咬咬牙，将医药箱背好，双手抓住冰冷的金属管道，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狭窄的管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锋利的金属边缘刮破了她的手掌和工装，但她顾不上疼痛，拼命向上钻！下方，实验室的铁门己经被粗暴地撞击，发出“哐！哐！”的巨响！
十六铺码头，9号货仓的火海边缘。
灼热的空气扭曲着视线，浓烟滚滚，如同置身炼狱。霍启明紧紧抱着昏迷不醒、腹部血流如注的霍启亮，用自己的身体挡开零星坠落的燃烧物。老赵带着两个巡捕，顶着湿麻袋，拼命用消防斧劈砍着阻挡通路的燃烧杂物，试图开辟一条生路。
“方医生！快！”霍启明嘶声吼道，声音被火焰的咆哮撕扯得破碎。
方既白提着勘察箱，不顾灼人的热浪，半跪在霍启亮身边，动作快如闪电。他剪开被血浸透的工装，露出狰狞的枪伤创口。鲜血正随着微弱的脉搏一股股涌出。他迅速用大块的无菌纱布按压止血，同时飞快地检查瞳孔和脉搏。
“贯穿伤！失血严重！必须立刻手术！否则撑不过半小时！”方既白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迅速从勘察箱里取出强心针和止血剂，注入霍启亮的手臂静脉，“火场环境太恶劣！得立刻送医院！”
“走！”霍启明一把将霍启亮背起，用撕开的布条草草固定，在老赵等人的掩护下，顶着不断坍塌的燃烧物和浓烟，朝着被破开的侧门方向亡命奔逃！
终于冲出货仓！冰冷的江风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顾晚清焦急地迎上来，看到霍启明背上那个与他面容相似的伤者，惊得捂住了嘴。
“圣心医院！快！”霍启明将霍启亮小心地放进轿车后座。方既白立刻挤进去，继续按压止血。
车子发出暴躁的轰鸣，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混乱的码头，冲向法租界的方向。
车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霍启明坐在副驾，双手死死抓着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被灼烧的伤口还在渗血。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那张苍白、紧闭双眼、与自己血脉相连却又如此陌生的脸，看着方既白专注而凝重的侧影，看着霍启亮后腰处那残缺的幽蓝蝶形刺青在颠簸中若隐若现…巨大的疑团和沉重如山的兄弟情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钟…钟楼…顶层…十二点…‘货轮’…”霍启亮昏迷前的呓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荡。十二点？海关大钟指向午夜十二点？“货轮”又是什么？是真正的货轮？还是…某种行动的代号？
就在这时，方既白似乎在后座有了新的发现。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霍启亮紧握的拳头里，夹出了一小片被烧焦了边缘的、奇特的硬纸片。纸片大部分焦黑，但残留的一角上，清晰地印着几道平行的、凸起的点状和划状痕迹——是摩尔斯电码的盲文压印！
方既白迅速拿出笔和纸，凭借记忆，飞快地将那点残存的凸点破译出来：
.. .-.. -.-. .-. .- -. . （对应字母：E L E C R A N E）
“Elee？”方既白眉头紧锁，低声念出，“起重机？电控起重机？”
电控起重机？码头上随处可见！霍启明猛地想起刚才在11号仓门口看到的、顶部闪烁着异常指示灯的那几台龙门吊！还有那轻微得几乎被爆炸声淹没的电流“嗤啦”声！难道…纵火是利用电控起重机完成的？！凶手在远处遥控，利用起重机吊臂的移动或者吊钩的短路火花，引燃了事先布置在屋顶的磷粉燃烧块？！
“快！通知杜瓦尔！封锁码头所有电控起重机的操作室！检查电路记录！”霍启明对着开车的巡捕吼道。
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驰，离圣心医院越来越近。霍启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霓虹灯染成诡异色彩的街景，海关大钟楼那巨大的轮廓在远处城市的灯火中沉默矗立，顶端的时钟，正无情地指向午夜。
十二点…顶层…“货轮”…夜蝶会…周宗濂…还有他那个身份成谜、生死未卜的孪生弟弟…所有线索，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指向了那座象征着时间与秩序的巨大建筑。最后的对决之地，就在钟楼顶层！而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冰冷的枪柄。这一次，不是为了巡捕房的职责，而是为了血亲，为了十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为了所有被“夜蝶”阴影笼罩的亡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