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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贤茶楼二楼的枪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骤雨击打铁皮屋顶，急促爆裂后，只余下令人耳鸣的死寂和刺鼻的硝烟。
紫檀木八仙桌被打得千疮百孔，名贵的青花瓷茶具化作满地狼藉的碎片。三名左叔衡的护卫倒在血泊中，或眉心洞穿，或胸口中弹，眼神凝固着最后的惊愕。护卫头目捂着被子弹撕裂的手臂，倚在墙边，脸色煞白，牙关紧咬，鲜血顺着指缝汩汩而下。老赵和另一名巡捕背靠背，枪口冒烟，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带着搏杀后的煞气。
霍启明站在厅堂中央，深灰色夹克肩胛处被子弹撕裂，露出一小片模糊的血肉，他却浑然未觉。他的枪口，稳稳地指着几米开外。
左叔衡跌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太师椅里，脸色灰败如金纸，额头被飞溅的木屑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混着汗水蜿蜒而下。他惯常盘玩的铁球，一只滚落在他脚边，沾满血污；另一只，被他那只仅存的、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攥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霍启明，那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滔天的怨毒和一种被至亲背叛后、深入骨髓的绝望。
刚才电光火石间的交火，霍启明在护卫拔枪的瞬间，凭借野兽般的首觉和精准的枪法，先发制人！他首要目标并非父亲，而是最具威胁的护卫头目和另外两个枪手！枪响人倒！剩下的护卫头目负伤，老赵两人则压制了另一个护卫。左叔衡在混乱中试图拔枪反击，却被霍启明一枪精准地击中了他握枪的右手腕！手枪脱手飞出！
“爹，放下。”霍启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如同铁铸，“你走不了。外面全是巡捕房的人。”
左叔衡喉结滚动，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像是垂死野兽的喘息。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无力垂落的右手腕，又抬头死死盯着霍启明，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扭曲、带着血沫的笑容：“好…好枪法…不愧是我左叔衡的种…拿老子教的枪法…来杀老子…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他的笑声凄厉如同夜枭，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是来杀你。”霍启明的声音冰冷，压下心中翻腾的痛楚，“我是来抓你。把你送上审判席，让法律和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来裁决你！”
“法律？审判？”左叔衡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爆发出极致的嘲讽，“在这上海滩？在这洋人说了算的租界？霍启明！你穿着那身狗皮（巡捕服）太久了！脑子都穿傻了！法律是洋大人手里的鞭子！是给那些泥腿子看的！我们这种人…要么站着生，要么躺着死！没有第三条路！更没有什么狗屁审判！”
他猛地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抓起滚落脚边的铁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霍启明！这动作毫无杀伤力，纯粹是困兽最后的宣泄！
霍启明侧身轻易躲过。铁球砸在后面的屏风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带他走！”霍启明不再看父亲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对老赵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决绝。
老赵和另一名巡捕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左叔衡。左叔衡不再挣扎，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疯狂中耗尽。他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任由摆布，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地、如同淬毒的钩子般钉在霍启明的后背上。
护卫头目也被控制住。楼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增援的巡捕冲了上来，迅速控制现场，清理尸体。
霍启明走到破碎的窗前，推开窗户。窗外，霞飞路的喧嚣裹挟着雨后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淡了室内的血腥味。报童那嘹亮的“号外”叫卖声依旧清晰可闻，宣告着杜瓦尔和周宗濂帝国的彻底崩塌。他望着楼下街道上指指点点的人群，望着远处圣心医院那白色的尖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胛处渗血的伤口，感受着那迟来的、钻心的疼痛。
这疼痛，远不及心中那被亲手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之万一。
圣心医院法医实验室。惨白的无影灯下，空气仿佛凝固。
罗少卿站在实验台前，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反射着冷光。他手中拿着那枚外壳斑驳的西洋怀表，修长的手指如同抚过琴键般，轻轻拂过表盖内侧那行细微的拉丁文：“Tempus Fugit, Veritas Ma”（光阴飞逝，真理永存）。他的目光，最终聚焦在方既白用强光手电筒照射出的、刻在机芯夹板背面的那组神秘符号上：一个等边三角形嵌套小圆点，首角坐标系点（3,4），以及那个形似沙漏与蝴蝶结合的抽象符号。
顾晚清和唐薇屏息凝神，站在一旁。唐薇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的目光在罗少卿专注的侧脸和那枚怀表之间来回游移。
“几何密码…”罗少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数学家特有的、抽离而冷静的韵律，“很古老，也很巧妙。将信息隐藏在纯粹的图形和坐标中，避开任何文字破译的可能。”他拿起铅笔和一张白纸，快速勾勒。
“三角形嵌套圆点…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神秘几何中，常代表‘核心’或‘起源’。首角坐标系点（3,4），在二维空间是一个确定位置，但放在这座城市…”罗少卿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画出一个标准的笛卡尔坐标系，标记出（3,4）点。
“等等，”方既白突然开口，指向怀表机芯，“罗先生，你看这个符号，”他指的是那个沙漏蝴蝶抽象符，“它的位置，在夹板上，恰好覆盖了驱动摆轮轴穿过主夹板的那个小孔。这个小孔，在怀表运行中，是恒定旋转的轴心。”
罗少卿镜片后的目光骤然一亮！“轴心！动态参考点！”他立刻调整思路，“如果（3,4）不是静态坐标，而是以这个旋转轴心为原点（0,0）的相对坐标呢？” 他迅速在纸上重新建立坐标系，原点设在代表轴心小孔的位置，然后标记出相对位移点（3,4）。
“这个点…在物理位置上，指向了怀表的…”罗少卿的手指顺着虚拟的坐标线移动，最终停在了怀表表盘上——罗马数字“III”和“IV”刻度之间的微小空隙处！
“3和4之间？”顾晚清凑近细看，表盘上除了裂纹，似乎并无特殊。
“不是表盘本身。”方既白拿起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罗少卿指出的区域。在强光下，放大镜的视野里，那处表盘底下的金属基板，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并非自然磨损的规则划痕！非常浅，如同用最细的针尖轻轻刮过。
“有微刻！”方既白沉声道。
罗少卿立刻接过放大镜确认，眼中精光闪烁：“没错！是微刻！需要特殊溶液显影！”
方既白毫不迟疑，从试剂架上取下一瓶标注着“硝酸银”的棕色小瓶和一支滴管。他用滴管吸取少量溶液，极其小心地滴在“III”和“IV”刻度之间的表盘区域。透明的溶液迅速浸润了微不可察的刻痕。
几秒钟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被溶液浸润的区域，缓缓显现出几行极其微小、如同发丝般纤细的淡褐色字迹！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德文！
方既白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凑近，用放大镜仔细辨认，并轻声念出：
“Grundstofflager: St. Ignatius-Krankenhaus, Untergeschoss B2, Raum 7. Schlüssel: Koordinate (7,11) multipliziert mit dem goldenen Sitt Φ. Warnung: Der Schmetterling wacht.”
（原料仓库：圣伊格纳修斯医院（圣心医院德文旧称），地下B2层，7号房间。钥匙：坐标(7,11)乘以黄金分割率Φ。警告：蝴蝶己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