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城西废品收购站的后院亮起一盏煤油灯。
李桂芬蹲在露水打湿的泥地上,面前摆着三样东西:一块几乎被磨穿了的堂印木头,一口从废墟里刨出来的生铁卤锅,还有一包用油纸裹着的、带着焦味的卤料。
她的手指己经不能看了。指甲全磨秃了,指腹的皮肉翻卷着,结了厚厚的血痂。可她还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搓着那块木头,仿佛这是她唯一会做的事。木屑混着血丝簌簌落下,在潮湿的泥地上聚成一小堆。
"七十二......"她哑着嗓子数,声音像砂纸摩擦,"七十三......不,不对......"
她突然停下,盯着自己发抖的手。监护仪"嘀嘀"声的幻听又来了,在她耳朵里响个不停。这三天她试了无数次,可总是数不准,不是多就是少。唐守仁说过的话像咒语一样箍着她的脑袋:"七十二个泡,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能少......"
"啪嗒。"
一滴冷汗砸进锅里。李桂芬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天边己经泛起蟹壳青。寒露日的清晨,露水凝在铁锅边缘,聚成细密的水珠。她手忙脚乱地生起火,把卤料倒进锅里,却因为手抖撒了一半。
"我......"她看着满地香料,喉咙发紧。这不是普通的失误,这是亵渎。守仁堂的卤料必须按"天罡地煞"之数配比,多一粒花椒少一颗八角都会坏了一锅卤。
"沙沙"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李桂芬僵着脖子不敢回头。首到一双布鞋出现在余光里——藏青色的鞋面,沾着新鲜的泥。
"少了陈皮。"雪梅的声音从上落下,"多了半钱甘草。"
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指尖捏着两片干陈皮,轻轻放进锅里。李桂芬的视线顺着那只手上移,看见雪梅颈间的鼎纹在晨光中泛着混沌的微光。更远处,振强靠在一棵枯树下,右手悬空平举,腕部的金纹烙印与天光同频闪烁。
李桂芬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只是抖着手去捞锅里多出来的甘草。
"别捞了。"雪梅按住她的手腕,"寒露的卤,要的就是多这半钱甘。"
李桂芬茫然地抬头。
"阳敛阴滋之时,"振强不知何时己经走到锅前,悬腕于锅上三寸,"多一分甘,才能压住将藏的燥。"
他的手腕稳得惊人,掌心的阴影正好盖住沸腾的卤水中心。李桂芬瞪大眼睛——在那片阴影里,翻滚的气泡突然变得极有规律,一个接一个从锅底升起,每一息都正好七十二个!
"数。"振强命令道。
李桂芬哆嗦着嘴唇开始数。这一次,她数准了。每一个气泡都像是撞在她心上,撞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当数到第七十二个时,一股奇异的热流突然从她攥着的木头里窜上来,顺着血脉冲进心脏!
"啊!"她短促地叫了一声,下意识举起那块木头。
晨光中,几乎被磨穿的木头上,那些她以为早己消失的刻痕,此刻正从内部发出淡淡的金红色光芒——不是表面的刻线,而是木质深处自然形成的纹路,比她磨掉的更加深刻、更加生动!
雪梅的瞳孔微微扩大。她看见李桂芬的指缝间有光透出来,不是"烬生珠"那种霸道的白火,而是一种温厚的、带着血气的金红,像极了唐守仁当年点卤时锅里泛起的霞光。
"火候到了。"振强突然收回手。
锅中的卤水骤然平静,继而泛起一层金红色的膜。李桂芬鬼使神差地举起那块发光的木头,悬腕于锅上——她的姿势还很生涩,手腕不停发抖,可那木头上的光芒却越来越盛,与锅中卤水交相呼应。
远处传来鸡鸣。
第一缕朝阳越过废品站的矮墙,照在三人身上。振强腕间的金纹、雪梅颈间的鼎纹、李桂芬手中木头的血光,还有锅里渐成琥珀色的卤水,在这一刻连成一道奇妙的虹桥。
废品站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阿Paul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车后座的木箱敞开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十二个粗瓷碗。
"寒露晨光,"他笑着说,"最宜点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