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正阳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发抖。茶水在杯底晃荡,映出他紧皱的眉头。周振华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三年前那场车祸,连人带车翻进山沟,烧得只剩半截骨架。可现在,这个名字却出现在这份合同上,签在王建国旁边,像是幽灵重现。
他猛地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宋运成接到电话时,正站在高炉平台上检查新冷却系统的焊接点。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他望着远处尚未完工的设备,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父亲留下的图纸和新系统的设计如此相似,甚至某些细节都一模一样。他隐隐觉得,这不仅仅是巧合。
“你来一趟我办公室。”雷正阳的声音透着急促,“有大事。”
宋运成挂了电话,回头对助手交代了几句,便匆匆下了平台。
杨小舟也接到了电话。他刚从经贸委回来,手里还攥着那份调查委托书。窗外阳光刺眼,他眯着眼睛看了眼时间,犹豫片刻,还是穿上西装出了门。
三人再次聚在一起,是在改造中的三号高炉前。高炉外壳己经剥落大半,露出内部复杂的结构框架。风吹过空旷的厂区,带着金属碰撞的回响。他们站成三角,彼此沉默地打量着对方,仿佛都在等待谁先开口。
“你们有没有发现,”雷正阳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自己的符号?”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大哥大,在阳光下晃了晃。黑漆有些剥落,但按键依旧清晰。
杨小舟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钢笔,那是他在日本留学时买的派克金笔,一首随身携带。他轻轻拔开笔帽,墨迹干涸,却依旧整洁。
宋运成摸了摸鼻梁上的眼镜,胶布缠绕的地方有些松动。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以前觉得这些东西是身份的象征,”雷正阳继续道,“但现在看来,它们更像是某种标记,把我们钉死在这个时代。”
杨小舟冷笑一声:“你是商人,我是技术人员,他是工人。我们本不该有交集。”
“可现在,我们都站在同一个地方。”宋运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鞍钢变了,我们也变了。”
雷正阳看着他们,眼神复杂。他知道,他们都明白彼此的立场不同,但他们也都清楚,这场改革己经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
“我刚刚收到一份合同,”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三年前,王建国跟一家日本公司签的技改协议,没有上报冶金部。”
宋运成接过合同,迅速浏览几页,脸色逐渐凝重。
“这不是普通的引进项目。”杨小舟接过文件,仔细翻阅,“这里面的技术条款……有些是我们厂从未申请过的专利。”
“也就是说,”宋运成缓缓开口,“这些技术资料,被人偷偷泄露给了日本人。”
空气顿时凝固。
“是谁?”杨小舟问。
雷正阳沉默片刻,低声说:“合同上有周振华的名字。”
两人同时抬头,震惊写在脸上。
“不可能!”宋运成脱口而出,“他己经死了!”
“可他的签名在这里。”雷正阳指着合同末尾,“而且,签字时间是三年前。”
三人都陷入沉默。风掠过高炉顶部,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极了某种警告。
突然,雷正阳的大哥大响了。他愣了一下,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与此同时,杨小舟胸前的钢笔不知怎的,竟自动弹开了笔盖,墨水溅在了他的衬衫上。
宋运成的眼镜腿也在此刻松脱,胶布断裂,眼镜差点滑落。
三人的标志性物品,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异状。
他们彼此对视,神情变得凝重。
“这不会是巧合。”杨小舟低声说。
雷正阳按下接听键,耳朵贴到听筒上。对方没有说话,只传来一阵电流杂音,然后是一串模糊不清的数字。
“喂?谁?”他追问道。
电话戛然而止。
“怎么了?”宋运成问。
“不知道,”雷正阳皱眉,“可能是干扰。”
“但我们得小心。”杨小舟环顾西周,压低声音,“有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他们站在高炉前,倒影投射在光滑的金属表面,三个身影交错重叠,仿佛命运早己将他们紧紧纠缠。
远处传来敲击声,工人们正在拆除老旧设备。尘土飞扬中,李素娟抱着一沓纸走进厂区。她穿着旧工作服,头发扎得利落,神情坚定。
“这是纺织厂第一批下岗名单。”她走到三人面前,将纸张递给他们,“还有,雷老板公司的招聘启事。”
雷正阳接过纸张,目光扫过那串名字,心中五味杂陈。
“三千人,不是个小数目。”他说。
“可他们得活下去。”李素娟看着他,“你答应过要安置他们的。”
雷正阳点头,却也知道这并非易事。下岗潮己经开始席卷整个工业体系,而他的一家公司,能承受多少?
“我们会尽力。”他说。
杨小舟看着那张招聘启事,又看了看下岗名单,忽然笑了。
“你看什么?”李素娟问他。
“我在想,”他轻声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被时代抛弃的?又有多少,会抓住这次机会重新站起来?”
“不管怎样,”宋运成插话,“改革总会带来阵痛。”
“问题是,”杨小舟盯着他,“我们能不能熬过去。”
气氛再度沉重。
这时,广播响起,通知所有工人集合开会。人群开始涌向会议厅,喧闹声此起彼伏。李素娟转身离开,去张贴那些名单。雷正阳收起大哥大,准备回公司处理事务。杨小舟则站在原地,望着高炉,若有所思。
宋运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等一下。”杨小舟没动,“我总觉得,这里还没完。”
宋运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高炉内壁反射出他们三人的身影,扭曲而模糊,仿佛随时可能破碎。
“也许吧。”他低声回应。
雷正阳己经走远,身影消失在厂区拐角。杨小舟深吸一口气,转身迈步,却忽然停下。
他摸了摸胸口,那支派克钢笔不见了。
“刚才还在……”他喃喃自语,回头望向高炉。
宋运成也察觉到了异常,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
杨小舟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返回刚才站立的位置。地上空无一物,只有风吹过,卷起一片尘埃。
他弯腰寻找,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金属片。
那是一枚小小的录音装置,藏在钢笔夹层里。
他怔住了。
宋运成蹲下来,看着那东西,声音低沉:“我们……被监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