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舟弯腰捡起那枚藏在钢笔夹层里的微型录音器,指尖微微发凉。宋运成蹲在他身边,目光凝重地盯着那块金属片。
“我们……被监听了。”他低声说。
风掠过高炉顶部,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某种警告。远处传来敲击声,工人们正在拆除老旧设备,尘土飞扬中,李素娟抱着一沓纸走进厂区。她穿着旧工作服,头发扎得利落,神情坚定。
“这是纺织厂第一批下岗名单。”她走到三人面前,将纸张递给他们,“还有,雷老板公司的招聘启事。”
雷正阳接过纸张,目光扫过那串名字,心中五味杂陈。
“三千人,不是个小数目。”他说。
“可他们得活下去。”李素娟看着他,“你答应过要安置他们的。”
雷正阳点头,却也知道这并非易事。下岗潮己经开始席卷整个工业体系,而他的一家公司,能承受多少?
“我们会尽力。”他说。
杨小舟看着那张招聘启事,又看了看下岗名单,忽然笑了。
“你看什么?”李素娟问他。
“我在想,”他轻声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被时代抛弃的?又有多少,会抓住这次机会重新站起来?”
“不管怎样,”宋运成插话,“改革总会带来阵痛。”
“问题是,”杨小舟盯着他,“我们能不能熬过去。”
气氛再度沉重。
这时,广播响起,通知所有工人集合开会。人群开始涌向会议厅,喧闹声此起彼伏。李素娟转身离开,去张贴那些名单。雷正阳收起大哥大,准备回公司处理事务。杨小舟则站在原地,望着高炉,若有所思。
宋运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等一下。”杨小舟没动,“我总觉得,这里还没完。”
宋运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高炉内壁反射出他们三人的身影,扭曲而模糊,仿佛随时可能破碎。
“也许吧。”他低声回应。
婚礼当天,天空晴朗,阳光洒在鞍山钢铁厂的大门口,映出一片金黄。红绸挂满了厂区食堂的门框,鞭炮己经备好,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糖炒栗子的味道。
宋运成穿着一件深蓝色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朵红花,站在食堂门口迎接宾客。眼镜腿上的胶布有些松脱,但他没顾上整理。今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父亲亲手熔铸的钢戒就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冰冷而沉稳。
雷正阳提着两箱白酒进门,脸上挂着笑意。
“我跟老赵打了招呼,今天不限量。”他把箱子往桌上一放,拍拍手,“你小子娶媳妇,我这个当兄弟的,不能寒酸。”
“你这不是太阔气了?”宋运成笑骂了一句。
“哎哟,这叫仗义!”雷正阳得意地一挥手,“再说了,我现在的酒水代理也上了轨道,这点钱算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大哥大,在阳光下晃了晃。
“怎么样,比以前那台新了吧?”
宋运成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杨小舟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皮质礼盒,进门后递给宋运成。
“瑞士银行的密钥。”他说。
“啥?”宋运成愣住。
“里面存了一些资料,也有资金。”杨小舟语气平静,“你先收着,以后或许用得上。”
宋运成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杨小舟笑了笑,“但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
婚礼继续进行,热闹非凡。李素娟也来了,穿着干净整洁的蓝布衣裳,帮着厨房的人端菜、摆桌。她看到雷正阳时,轻轻点了点头。
“你那边安排得怎么样?”她低声问。
“还在招人。”雷正阳皱眉,“下岗名单比我想象得多,而且不少人年纪都不小了。”
“他们会感激你的。”李素娟说。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靠自己站稳脚跟。”雷正阳叹了口气,“光靠我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婚礼进行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进食堂,脸色苍白。
“不好了!王建国死了!”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宋运成站起身。
“他在监狱里自杀,喝了洗洁精。”来人喘着气,“留下一本日记,说是记录了双轨制期间的所有黑幕。”
杨小舟的脸色瞬间变了。
“谁拿到了日记?”他问。
“听说是狱警交上去的。”那人摇头,“不过……据说内容很详细。”
雷正阳沉默片刻,低声说:“这事儿,不会就这么完了。”
宋运成低头看着手中的钢戒,戒指边缘的纹路清晰可见,那是父亲亲手打磨的痕迹。他知道,这枚戒指承载的不仅是婚姻的承诺,更是时代的烙印。
婚礼继续进行,但气氛己悄然改变。宾客们低声议论,眼神中透着不安。李素娟悄悄拉住杨小舟。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得想办法拿到那本日记。”杨小舟声音低沉,“如果真如传言所说,那就意味着有人必须为此负责。”
“可你也知道,有些人并不希望真相浮出水面。”李素娟提醒道。
“我知道。”杨小舟点头,“但我不能让这些秘密永远埋葬。”
婚礼仪式结束后,宋运成带着新娘走向厂区外的小路。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边。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雷正阳正和几个熟人低声交谈,而杨小舟独自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手里握着那份瑞士银行的密钥。
“你在看什么?”新娘轻声问。
“他们在守护一些东西。”宋运成回答。
“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钢戒,没有说话。
夜幕降临,厂区渐渐安静下来。雷正阳收拾完酒瓶,准备开车回家。他刚打开车门,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
“喂?”
听筒里传来一阵电流杂音,然后是一串模糊不清的数字。
“你是谁?”雷正阳皱眉。
对方没有回应,电话戛然而止。
他盯着手机屏幕,心里泛起一丝不安。远处,杨小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手中紧握着那枚小小的录音装置。
宋运成回到家中,摘下眼镜,轻轻抚摸那枚钢戒。它冰冷而坚硬,像是这个时代最后的火种。
窗外传来火车汽笛的声音,悠长而深远。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熔铸奖章的画面。
那一炉火光,照亮了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