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照亮办公室的窗台,宋运成己经坐在桌前,手中的钢笔在纸上游走。昨夜他写下标题的那一瞬仿佛还在眼前,可现实的压力却早己扑面而来。
他翻着手中的数据报表,眉头紧锁。节能改造的初步设想写出来了,但要真正落地,还差得太远。技术科里支持的人寥寥无几,反对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响亮。厂办那边的态度也模棱两可,连父亲都开始劝他“别太出头”。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秘书小王。
“宋工,厂办通知你下午去开会。”
“关于什么?”
“说是设备更新预算的事。”
宋运成点点头,没有多问。他知道,这场会议恐怕不会轻松。
与此同时,鞍钢职工澡堂里水汽蒸腾,几个工人正围在热水池边闲聊。雷正阳推门而入,皮夹克一脱,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他手里还握着一台崭新的大哥大,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哟,这不是咱们鞍钢的技术骨干吗?”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擦身的宋运成,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听说你最近又搞什么节能计划?”
宋运成没理他,继续用毛巾擦拭脖子上的油污。
“哎呀,别这么冷脸嘛。”雷正阳走到他旁边,故意把大哥大往边上一放,声音不小,“我刚从南方回来,那边的钢厂效率比咱们这儿高多了。人家不靠理想主义,靠的是脑子和胆子。”
宋运成终于停下动作,转过身来,眼神冷峻:“你那些投机倒把的手段,也能拿来当榜样?”
雷正阳笑了:“什么叫投机倒把?这叫顺势而为。双轨制给了机会,我不抓,别人也会抓。你不服气?那你倒是赚点真金白银看看。”
周围几个工人听出了火药味,悄悄退到一边。
“我不是做生意的。”宋运成冷冷道,“我是技术人员。”
“技术?”雷正阳嗤笑一声,“你那套理论再先进,要是没人愿意投钱,还不是纸上谈兵?”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宋运成深吸一口气,拿起放在旁边的搪瓷缸,猛地砸在地上。清脆的破裂声惊得澡堂里的人一阵骚动。
“你这种人,根本不该出现在鞍钢。”他说完,拎起自己的工作服,转身离开。
雷正阳站在原地,嘴角依旧挂着笑,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阴沉。
澡堂门口,李素娟正好路过,听见了最后几句争执。她原本只是来送饭给一位亲戚,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她看着雷正阳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莫名生出一丝警惕。
她记得前几天在厂办主任王建国的公文包里看到一份批文样本,上面盖着一个红色印章,图案清晰,正是刚才雷正阳从衣兜里掏出来时,隐约露出的一角。
她不动声色地记下了那个印章的样式,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午饭时间,杨小舟在食堂角落独自吃饭。他的西装依旧整洁,面前摆着一本英文手册,但他并没有翻看,而是盯着窗外发呆。
“杨工。”一名年轻技术员凑过来坐下,“听说你要提设备引进的事?”
杨小舟点头。
“这事不好办啊。”技术员压低声音,“厂里现在资金紧张,领导层对进口设备意见也不统一。”
“我知道。”杨小舟放下筷子,“但我必须试一试。”
“你是海归,眼界不一样。但我们这些老工人,说实话,不太敢指望那些‘新玩意’能带来什么改变。”
杨小舟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果连尝试都不敢,那就永远只能停留在过去。”
技术员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另一边,宋运成走进会议室,屋里己坐了几位厂领导和技术科的老同事。厂办主任王建国坐在主位,脸上看不出情绪。
“宋工,你的报告我们都看了。”王建国开口,“说说吧,你打算怎么改。”
宋运成打开文件夹,开始讲解方案。他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但在场的几位领导始终神色淡漠。
“能耗降低的目标不错。”王建国听完后说道,“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成本问题?设备更换、人员培训、流程调整……这些都要钱。”
“我们可以分阶段推进。”宋运成回答,“先从关键环节入手,逐步优化。”
“听起来很理想。”王建国笑了笑,“但理想不能当饭吃。”
会议室里气氛逐渐凝重。
散会后,宋运成走出办公楼,天色己暗。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高炉,蒸汽在夜空中缓缓升腾,如同某种无声的叹息。
他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看来,这条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
而在另一头,雷正阳正坐在一家私人招待所的包间里,桌上摆着一瓶茅台,对面坐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王主任,合作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雷正阳笑着举起酒杯。
王建国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酒。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他淡淡地说,“但做事也要讲规矩。”
雷正阳的笑容微微收敛:“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破规矩。我只是想帮鞍钢赚钱,也让自己活得体面一点。”
王建国看了他一眼,轻轻放下酒杯。
“行,我可以帮你牵线。但有一点——”他顿了顿,“你得保证,所有的批文都得经得起查。”
雷正阳点头:“这个您放心。”
王建国起身,整了整衣服,准备离开。
“记住,”他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雷正阳一眼,“别让我后悔。”
门关上后,雷正阳坐在原地,良久才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半杯一口饮尽。
他望着窗外,眼神复杂。
此时,纺织厂宿舍楼下,李素娟正低头整理洗好的衣服。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在澡堂外看到的画面——雷正阳手里的批文,还有王建国公文包里的印章。
她咬了咬嘴唇,决定找个机会再去一次厂办。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但她总觉得,有些事情,不该就这么被忽略。
风从厂区吹来,带着铁锈与机油的味道。
远处的高炉依旧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