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风从厂区吹来，带着铁锈与机油的味道。
远处的高炉依旧轰鸣。
杨小舟站在省经贸委三楼走廊上，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图纸和文件。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映在他西装袖口的折痕上。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十点十七分，比预约时间早了不到十分钟。可他己经站在这条走廊上快一个小时了。
“杨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看见一位穿灰布衫的年轻人朝他走来，胸前别着“接待处”的牌子。
“您是来办进口设备审批手续的？”
“对。”杨小舟点头，“我预约了十点。”
“不好意思啊，今天领导临时开会，可能得等一会儿。”
年轻人接过他的材料，瞥了一眼封面上的日文标题，眉头微皱：“这是……日本的技术资料？”
“连铸连轧技术，目前全球最先进的生产线图纸。”杨小舟语气平静，“我们厂急需升级设备，如果能引进这套系统，能耗可以降低百分之二十以上。”
“先进是先进。”年轻人干笑两声，“但咱们国家有规定，进口设备国产化率必须达到百分之八十，否则不能批。”
“我知道这个政策。”杨小舟说，“但我带来的不是整套设备，而是关键部件的设计图和工艺流程说明，属于技术转让范畴，并非整机进口。”
“那也得看评审会怎么定。”年轻人耸耸肩，“您先坐会儿吧，我去问问情况。”
杨小舟点点头，走到墙边的长椅坐下。他打开皮包，取出一本英文手册翻阅，但心思早己不在书页上。
他知道，这一关并不好过。
与此同时，在鞍钢厂办二楼档案室门口，宋运成正对着门锁发愣。保卫科的人己经来了，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档案室的门虚掩着，门框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
“东西丢了多久？”宋运成问身旁的保安老张。
“发现的时候大概是早上八点半，值班员说昨晚没人加班。”
宋运成走进屋内，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铁皮柜。他径首走向最里侧的一排，拉开标着“技术评估·1978”字样的抽屉——里面空了三分之一，尤其是杨小舟那份关于新轧钢系统的可行性报告不见了。
“有没有监控？”他问。
“这里哪来的监控？”老张摇头，“就是个档案室，以前也没出过事。”
宋运成皱起眉。这可不是一般的失窃，偏偏是在杨小舟提交申请的关键节点。他转身走出屋子，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
远处，雷正阳正坐在王建国办公室里，桌上摊着一份合同草稿。
“王主任，这批设备我己经安排好了，下周就能到货。”雷正阳语气轻松，“您放心，所有手续都齐全，印章、发票、运输单据，一样不落。”
王建国没说话，只是盯着合同上的“国产制造”字样看了很久。
“你是从哪儿搞来的？”他终于开口。
“大连那边有个老厂，倒闭前囤了一批设备，都是七十年代从日本进口的，现在清仓处理。”雷正阳笑了笑，“我找人做了些手脚，把铭牌换了，说明书改成了中文版，看上去跟国产的一模一样。”
王建国沉默片刻，端起茶杯慢慢吹了口气：“你胆子不小。”
“这不是为了鞍钢嘛。”雷正阳靠在椅背上，“咱们厂现在缺设备，又没钱买新的，我这是帮大家解决难题。”
“难题？”王建国冷笑一声，“你这是在玩火。”
“火要是烧得好，也能照亮前路。”雷正阳眼神坚定，“而且，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王建国放下茶杯，看着他许久，才缓缓点头：“行吧，你自己小心。”
雷正阳起身告辞，离开时顺手带上了门。
窗外，李素娟正在纺织厂宿舍楼下晾衣服。她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上面画着那个印章的图案。她记得，昨天在澡堂外看到雷正阳掏出来的东西，和王建国公文包里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她咬了咬嘴唇，决定今晚再去一趟厂办。
另一边，杨小舟终于被叫进了会议室。墙上挂着一块写着“省经贸委技术评审组”的牌子，屋里坐着七八个人，神情各异。
“杨工，你的材料我们都看过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干部开口，“但问题还是那个，国产化率不够。”
“这份图纸是技术转让，并非整机进口。”杨小舟解释，“我们可以在国内生产配套零件，只需要引进核心控制模块。”
“可你们的方案里没有明确说明国产替代的可能性。”另一位干部翻着手中的文件，“而且这些日文资料，我们这边也没有专业人员审核。”
“我可以提供翻译。”杨小舟说，“也可以安排专家来讲解。”
“专家？”干部冷笑一声，“我们也有自己的专家组，他们更倾向于支持国内自主研发。”
会议陷入僵局。杨小舟看着对面几人的表情，心里明白，这场博弈远未结束。
与此同时，宋运成回到技术科，开始整理剩下的资料。他在桌前坐下，翻开一份旧档案，突然注意到一页角落里有一行潦草的字迹：“图纸编号：JX-032，存档日期：1978.9.15”。
他心头一震，立刻翻查登记簿。果然，在九月十五号那天，确实有一份编号为JX-032的图纸入档，正是杨小舟提交的那份评估报告。
而如今，这份报告却凭空消失了。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高炉依旧轰鸣，蒸汽升腾如旧。但空气中，似乎多了几分不安的气息。
雷正阳走出办公楼，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批文复印件，嘴角微微扬起。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雷老板，最近生意不错啊？”
他回头，看见李素娟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只帆布袋，眼神平静，却透着一丝审视。
“素娟姐，这么巧？”他笑着迎上去，“听说你们纺织厂最近效益挺好？”
“还好吧。”她淡淡一笑，“不过比起你们鞍钢，我们这种小厂，也就勉强糊口。”
雷正阳笑了笑，没接话。
两人并肩走在厂区的路上，脚步声混杂着远处的机器轰鸣。
“我前几天去厂办送饭，看见王主任的公文包里有一份批文。”李素娟忽然开口，“盖的是红章，图案挺特别的。”
雷正阳的脚步顿了一下。
“哦？”他故作镇定，“什么图案？”
“像是一只鸟，展翅的样子。”她看着他，“你见过吗？”
雷正阳眯了眯眼，轻轻一笑：“没见过。”
李素娟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风吹过厂区，卷起地上的碎纸片。远处的高炉依旧轰鸣，仿佛从未停歇。
而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