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的警笛声渐渐远去,人群散去后,空地上只留下几片被踩碎的纸屑。宋运成站在原地,手里的文件己经被他捏得发皱。杨小舟转身离开时没有看他一眼,脚步坚定却透着压抑的愤怒。雷正阳靠在车边,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王建国从办公楼下来,走到雷正阳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雷正阳点了点头,然后朝厂门口走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高炉区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蒸汽管道嗡鸣作响,铁水槽里流淌着暗红的熔流。宋运成带着技术组的人开始例行检修,他的动作利落而专注,仿佛要把昨晚的混乱全部压进钢铁的缝隙里。
“老张,你带人检查冷却系统。”他一边翻看设备图纸,一边安排任务,“我去看主控箱。”
没人应声,只有工具碰撞的金属声回应他。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台标着“国产制造”的控制箱,其实藏着日本进口的核心部件——昨天那一幕,谁都没法轻易忘掉。
宋运成蹲下身,打开箱盖,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皱起眉头,伸手摸了摸线路接口,温度明显偏高。再往下看,接线端子有轻微氧化迹象,说明长时间超负荷运行,己经出现了老化现象。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快速记下问题点,又拿出测温仪再次测量。数值比标准高出近十度。
“这不行。”他自言自语,“如果继续这样运行,迟早出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宋运成回头,看见杨小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检测报告。
“你在怀疑我的设备?”杨小舟语气冷淡。
“不是怀疑,是发现了问题。”宋运成站起身,把记录本递过去,“温度超标、线路老化,这些都不是正常损耗能解释的。”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判断?”杨小舟接过本子,扫了一眼,脸色更沉。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宋运成首视着他,“我们负责的是整个车间的安全,不是谁引进的设备。”
两人对峙片刻,气氛越来越紧绷。旁边的工人悄悄退开几步,不敢插话。
“你不懂这套系统的运作逻辑。”杨小舟终于开口,“它确实不是完全国产,但它比现有的任何设备都先进。如果我们现在停下来排查,损失会更大。”
“可如果爆炸了呢?”宋运成的声音陡然提高,“你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地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们吵什么?”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厂长走了过来,眉头紧锁。
宋运成立刻上前一步:“厂长,我发现这套控制系统存在严重安全隐患,建议立即停机检查。”
“我也刚拿到最新的测试数据。”杨小舟不甘示弱,“如果只是温度略高,我们可以调整冷却参数,没必要停工。”
厂长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打开的控制箱,叹了口气:“这事不能马虎。我马上组织专家评估,今天之内必须有个结论。”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沉重。
杨小舟看着宋运成,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你以为你是在保护工厂?其实你是在拖慢它的进步。”
“我不是反对进步。”宋运成冷静地说,“我是反对拿工人的命换进度。”
杨小舟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夜幕降临,酒楼包厢里灯火通明。雷正阳坐在桌边,给王建国倒满一杯白酒。
“来,王主任,敬你一杯。”他笑着举杯。
王建国有些犹豫,但还是喝了下去。
“听说最近省里要搞‘砸三铁’试点?”雷正阳不动声色地问。
王建国一愣,随即摇头:“哪有什么消息。”
“别紧张。”雷正阳笑了笑,“我只是关心一下咱们鞍钢的命运。”
王建国放下酒杯,神色有些恍惚:“你知道的,上面的意思……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名单出来了吗?”雷正阳轻描淡写地问。
王建国沉默了几秒,低声道:“还没正式公布。”
“那要是有人想提前知道呢?”雷正阳眯起眼睛。
王建国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是做生意的,不会也想掺和这事吧?”
“我只是想知道,哪些人会被裁。”雷正阳语气平静,“毕竟,有些人值得留下来,有些人……就不一定了。”
王建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口:“名单上有三个车间,包括轧钢、冶炼和质检。”
雷正阳点点头,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与此同时,纺织厂的机器轰鸣声此起彼伏。李素娟站在一台织布机旁,手里拿着记录本,目光却落在另一侧的一台新型设备上。那是几天前刚刚安装的日本进口机型,效率明显高于国产设备,甚至噪音都小了不少。
她走过去,仔细观察操作流程,发现工人只需要简单调试就能连续运转,而国产机每隔半小时就得手动调整一次。
她皱起眉头,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
晚上,她回到宿舍,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下几个字:**技术差距,不只是数字。**
第二天傍晚,宋运成独自一人来到高炉平台。夜风呼啸,铁水槽里泛着幽红的光。他靠着栏杆,望着远处的厂区,思绪万千。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还在想那台设备的事?”杨小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宋运成点头:“我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走在正确的路上。”
“你觉得引进国外技术就是错的?”杨小舟走近一步。
“不是。”宋运成缓缓说道,“但如果是用错误的方式引进,那最终只会害了所有人。”
杨小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知道吗?我父亲当年也在钢厂工作。他临终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国家落后。’”
宋运成转过头看他。
“所以我不怕被人骂,也不怕被人误解。”杨小舟说,“只要能让工厂活下去,哪怕背负一些骂名,我也愿意。”
宋运成没有说话。
远处的高炉依旧轰鸣,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宋工!不好了!”一个年轻工人跑上来,喘着粗气,“控制箱那边冒烟了!”
宋运成立刻冲向楼梯,杨小舟紧随其后。
当他们赶到现场时,只见控制箱己经冒出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
“快切断电源!”宋运成大喊。
有人跑去拉闸,电火花瞬间炸裂,照亮了整片区域。
就在众人慌乱之际,一道黑影悄然溜进了厂办大楼。
深夜,王建国的办公室亮着灯,门虚掩着。一个身影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内。
下一秒,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向办公桌上的抽屉,里面放着那份“砸三铁”试点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