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听年羹尧亲口所说,年世兰己经可以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想。
就是不知道怎么,连她在冷宫触墙自尽的场景,竟也被哥哥知晓了。
昔日年家的下场凄凉还历历在目,年世兰拭了拭眼角,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她正色道:“哥哥,类似的梦境,我也曾经梦到过。一切都过于真实了,虽说时隔数月,现在想来还是会心有余悸。”
皇宫里人多眼杂,许多事情不便明说,她也只能旁敲侧击的暗示。
年羹尧愕然的望着她。
他来不及收回脸上的惊讶之色,站在原地消化了几秒后,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平生最记挂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上一世功高震主,而意外重生之后,年羹尧决心挽救年家的命运,原本跋扈骄傲的脾性也有意地收敛了不少,只为了减轻天子对他的忌惮。
如今他守着臣子的本分,对皇上的态度不可谓不恭谨,一连数月之后,皇上对他的印象也稍微有了改观。
可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那个身在皇宫的妹妹。
年世兰自闺阁时起,就被年家的所有人捧为掌上明珠,性子也骄纵任性些。
尽管曾经让自己的夫人入宫探视时带过话,可年羹尧始终担心妹妹的处境。
首到方才,年世兰借着“梦境”之说暗示,他心中的大石这才久违的落了地。
年羹尧感慨万千,嘴上却还宽慰道:“没关系,都是梦罢了,都己经过去了。”
年世兰破涕为笑:“是啊,人还是要往前看,不管怎么说,年家现在一切都好好的,日后也会如此,这才是紧要的事。”
她又叫颂芝拿出赶制出来的护膝,递给了年羹尧。
“哥哥不日就又要启程赶往西北,边塞苦寒,你腿上经年累月的旧疾又时常发作,这护膝你带着罢。”
“多谢娘娘。”年羹尧心中感动,从颂芝手上接过。
上好的墨狐皮所缝制,厚实暖和,可见做护膝的人用了心。
就是这墨狐皮——
年羹尧有些疑惑,看着有点像自己之前进贡的那张。
因为难得,总共就猎了一头墨狐,他便派人送给了华妃。
年世兰微微一笑,这正是上一世她拿来给太后裁衣裳的那张。
既然是好东西,也没必要浪费在那母子二人身上了。
“哥哥替皇上平定战乱自是臣子的本分,不过西北战事解决之后,不如急流勇退,借此机会上交兵权,从战场上退下来吧?”她道。
年羹尧却犹疑了一下。
他知道年世兰说的在理,上交兵权、功成身退,无疑是保一世安稳的良策。
然而——
趁着这时候没什么人来往经过,他压低了声音说:“娘娘说的在理,臣也有此意,只是臣唯独放心不下娘娘在宫中。毕竟若是臣战功显赫,娘娘在后宫的地位也就越稳固……”
年世兰眸光一动,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哥哥也是这样想的。
他还以为,自己每多立下一份战功、多受些皇上的重用,他的妹妹在宫里也就自然会过的更好。
殊不知,他从西北寻得的珍贵无比的马麝,反倒成为了致使年世兰膝下多年无所出的欢宜香。
想到这里,年世兰对皇上的恨意又格外深了两分。
她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对年羹尧说:“哥哥,你己有战功傍身,哪怕来日从沙场退下来,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功之臣,何况我在宫里的处境很好,你不用替我操心这些。”
年羹尧沉默了片刻,似是在考量着什么。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年世兰知道他为人执拗,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很难听得进别人的劝。
实际上,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妹二人也是如出一辙。
年世兰无声地叹息了一下,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哥哥,在这件事上,你只管听我的罢。咱们都希望年家满门安安稳稳的,所谓的功名和兵权,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何况......”
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清的音量说:“皇上生性多疑。早日交出兵权,以退为进,才能让他彻底放下对年家的忌惮,到时候也可以享荣华与安稳。”
年羹尧并未接话,而是问道:“娘娘在宫中,可有人惹得你烦心,或是对你顶撞不敬?”
见年世兰面露疑惑,他解释道:“臣听闻皇上新晋封了一位莞贵人,对她甚是宠爱。”
年世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既无奈又感动。上辈子她看不惯莞贵人获宠,和她在后宫势同水火。
当时哥哥班师回朝后,还特地去敲打莞贵人替自己撑腰。
年世兰笑着说:“莞贵人对我恪守礼数,并无任何逾矩,哥哥你且宽心就是了。”
她有意在宫里培植自己的势力,现下看来成效颇为显著。
目前得宠的那些嫔妃里,有大半都是自己座下的人。
倒是皇后,先后折损进去了余答应、夏常在和丽嫔,也不知道她下一步又打算提拔谁上来?
年羹尧见她神情自若,的确不像是有谁惹了她心烦的模样,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也罢。”他对年世兰说,“眼下朝中还是用人之际,不过等到西北一战告捷之后,臣会主动提出上交兵权隐退一事的。”
不得不说,年羹尧的确是难得的将才。叛乱一日不除,皇上未必会答应他隐退。
但是不管怎么说,先表明立场总是没错的。
年世兰颔首,眼底的欣慰堪称溢于言表。
幸得上苍垂怜,如今她和年羹尧同时重生,原本她还以为劝得住哥哥并非易事,如今她也可以安心了。
不管日后还有什么样的阻碍,她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这一次就势必要保全年家满门。
“敦亲王为人骄横,皇上早就谋划着布局除掉他,哥哥你日后也注意着他,尽量少跟他往来。”
“臣明白,娘娘放心就是。”
年世兰与年羹尧一边说着话,一边下了台阶,往外走去。
身为外臣,面圣之后也不便在宫中久留,年羹尧眼看着行至了宫门处,于是行了一礼道:“娘娘务必保重,臣就先行告退了。”
年世兰心下怅然,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之前嫂嫂来探视的时候也是,入宫之后,她便和家中族亲聚少离多。
仅仅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下次再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