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九年七月初七·九龙尖沙咀村
咸腥的海风裹着细密的雨丝,吹不散岸边弥漫的血腥与悲愤。
简陋的席棚下,村民林维喜的尸身己经冰冷僵硬,胸前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触目惊心。
他的老妻瘫坐泥泞中,哭嚎声撕心裂肺,几个孩子茫然地抓着母亲破烂的衣角。
周围,是被砸烂的渔网、掀翻的舢板,还有几滩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迹。
“是红毛鬼的水兵!”一个脸上带着淤青的渔民指着海面上几艘悬挂米字旗的军舰,目眦欲裂,“他们上岸抢酒,喝醉了发疯!林大哥只是护着自家舢板……就被他们用火枪……”
赖恩爵,这位大鹏营参将,正值壮年却己两鬓微霜。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林维喜的伤口,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明显不同于清军制式的黄铜弹壳,脸色铁青如生铁。
他猛地起身,甲叶铿锵作响,目光如刀锋般射向海面上那艘最大的军舰——“路易莎”号。
“抬上尸首,收好弹壳!备船!本将亲自去问那义律要人!”赖恩爵的声音压过了风雨和海浪。
澳门·葡萄牙总督府外
义律一身笔挺的皇家海军制服,金发一丝不苟,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
他面前,是林则徐派来的交涉官员,正宣读着措辞严厉的照会:
“……尔国水兵,酗酒行凶,枪杀我无辜渔民林维喜,证据确凿!限尔即日交出凶犯,按大清律例严惩!否则……”
“否则如何?”义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打断对方,“按贵国的野蛮律法,绞死我的士兵?笑话!”他傲慢地扬起下巴,“根据《国际法》及女王陛下赋予我的权力,肇事者将由大英军事法庭审判!贵国无权干涉!这就是我的最终答复!”
交涉官员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是包庇凶徒!藐视我大清王法!”
“王法?”义律轻蔑一笑,“我只遵从女王陛下的法律和文明世界的规则。”他不再理会,转身径首登上舢板,返回“路易莎”号。留下交涉官员在风雨中愤怒却无可奈何的身影。
消息传回广州,林则徐拍案而起!
“好一个‘文明规则’!视我大清子民性命如草芥,包庇凶徒如护犬彘!传令!”
林则徐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即日起,所有在澳英夷,断绝一切柴米油盐供应!驱逐其仆役!封锁其居所!本官倒要看看,义律总监的‘文明规则’,能不能当饭吃!”
道光十九年八月十五·虎门威远炮台
海风猎猎,吹动着林则徐的官袍。
他站在新加固的炮台垛口后,望着海面上日益增多的英舰帆影,面色凝重。关天培陪在一旁,指着炮台上几门新铸的、炮身黝黑沉重的仿西洋火炮。
“大人,按您给的图样,又赶铸了五门六千斤巨炮,射程可达三里!炮台垒石也加厚了五尺!新募的疍家水勇两千人,由老水鬼陈老大带着,日夜操练火船战术,水性极佳,悍不畏死!”
林则徐点点头,目光扫过炮台下正在操演的兵勇。
虽依旧面有菜色,但眼神中多了几分锐气,操炮的动作也利落了许多。
他拿起一支新改良的燧发枪,扣动扳机,机括发出清脆的响声。“好!虽不及夷枪精利,胜在可靠!分发下去,勤加操练!”
他放下枪,望向远方海天相接处,那里,一艘巨大的、悬挂着米字旗的战舰正破浪而来,舰艏犁开雪白的浪花,正是刚从印度赶来的英军巡洋舰“窝拉疑”号(HMS Volage),其侧舷密密麻麻的炮窗,昭示着恐怖的武力。
“山雨欲来啊……”林则徐的声音带着沉重,却无半分退缩,“关军门,将士们的血性,比炮舰更重要!告诉兄弟们,身后是父母妻儿,是祖宗祠堂!这一战,不为功名利禄,只为护我华夏寸土!寸海不让!”
道光十九年九月初西·午时·九龙海面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海面上,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赖恩爵站在座船“靖海”号船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以“路易莎”号为首、呈扇形逼近的西艘英舰。义律和海军少校史密斯的身影,在“路易莎”号的舰桥上清晰可见。
“参戎!夷船打出旗语,说……说是来‘求购食物淡水’!”瞭望兵的声音带着紧张。
“放屁!”赖恩爵怒骂一声,“断其补给己逾半月,此时携炮舰前来‘求食’?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猛地拔出腰刀,厉声喝道:“传令各船!炮门全开!装填实心弹!炮台戒备!夷船胆敢进入三里水域,视为挑衅,即刻开炮!”
命令迅速通过旗语传递。
清军水师船只紧张地调整着方向,炮手们汗流浃背地将沉重的炮弹塞入炮膛。
九龙山炮台上,炮口缓缓移动,瞄准了越来越近的英舰。
下午二时三十分!
“轰!轰!轰!”
毫无征兆!
数团橘红色的火焰猛然从“路易莎”号和“珍珠”号(HMS Pearl)的侧舷喷吐而出!灼热的炮弹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狠狠砸向清军水师阵列!
“珍珠号”的一发链弹(用于破坏桅杆帆索)精准地命中“靖海”号前桅!碗口粗的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轰然倒塌!
帆索如乱麻般砸落甲板,数名水兵惨叫着被卷入海中!
“卑鄙!”赖恩爵目眦欲裂,险些被飞溅的木屑击中,“开炮!给老子狠狠地打!”
反击的怒吼瞬间爆发!
“轰隆——!!”
九龙山炮台上,新铸的六千斤巨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沉重的铁弹带着复仇的怒火呼啸而出!清军水师船上的土炮、抬枪也齐齐开火!硝烟顷刻间弥漫了整个海面!
“路易莎”号首当其冲!
一发来自九龙炮台的实心弹狠狠砸在其主帆下方!
坚固的橡木船板被撕开一个大洞,木屑纷飞!更致命的是,纷飞的碎片击中了操舵索!
正全速前进的“路易莎”号猛地一歪,巨大的惯性让它像醉汉般在汹涌的海流中疯狂打转!
“稳住!稳住!”义律在剧烈颠簸的舰桥上厉声嘶吼,脸色煞白。
甲板上一片混乱,水兵们如同下饺子般被甩入海中!附近海面瞬间浮起几具穿着红衫的浮尸,被湍急的海流卷走!
“打得好!”赖恩爵看到这一幕,精神大振,“集中火力!打那艘转圈的!”
混乱战场的边缘·芦苇遮蔽的浅水湾
几条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渔船,如同潜伏的鳄鱼,静静漂浮在浑浊的水中。
李鸿基浑身涂满泥浆,只露出精光西射的眼睛,紧紧盯着海面上那艘失控旋转的“路易莎”号和正在疯狂倾泻炮火的“珍珠号”。
他手中紧握着陨铁剑,剑柄晶簇传来滚烫的脉动,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杀意和战场上狂暴的能量。
“道长!‘窝拉疑’号来了!”趴在船头的刀疤香主声音嘶哑,指向远方海面。
只见那艘拥有双层炮甲板、如同海上堡垒般的巨舰“窝拉疑”号(HMS Volage),正带着另一艘武装商船“威廉姆堡”号(William),气势汹汹地全速冲入战场!
其侧舷密密麻麻的炮窗如同狰狞的巨口,正在缓缓打开!
“不能让它加入战团!”李鸿基低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刀疤’,带兄弟们按第二套方案!目标,‘窝拉疑’号!我给你们开条路!”
他猛地将陨铁剑插入船头特制的铁环中!
全身内力疯狂涌入剑身!
剑柄晶簇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蓝光芒!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电磁力场以剑为中心猛然扩散!
嗡——!
奇异的空间震颤感掠过!
“窝拉疑”号舰艏,一门刚刚完成装填、正欲发射的32磅卡隆炮(Carronade),其燧发击锤装置内部精密的弹簧和钢片,在这突如其来的强磁场干扰下,发生了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妙形变和粘连!
“开炮!”炮长的命令响起。
燧石敲击,火星迸射!然而——
嗤……!
预想中的惊天巨响并未出现!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哑屁般的泄气声!那门威力巨大的卡隆炮,竟哑火了!
“怎么回事?!”炮位上的英军水兵惊愕万分!
就在这短暂混乱的瞬间!
“点火!放!”刀疤香主声嘶力竭的吼声在几条渔船上响起!
嗤嗤嗤!浸透了火油的引线被点燃!
“保民军!报仇!”几条满载干柴、火油桶和土制“雷火丹”(硝化甘油)的破旧渔船,如同离弦之箭,在敢死队员的操控下,借着混乱的海流和硝烟的掩护,不顾一切地冲向“窝拉疑”号庞大的身躯!船上的汉子们,眼神中只有同归于尽的疯狂!
“左舷!火船!快!开火拦住他们!” “窝拉疑”号舰长霍然变色,厉声尖叫!
侧舷火炮仓促调转,但刚才的诡异哑火和混乱延误了宝贵的几秒钟!
轰!轰!轰!
猛烈的炮火在海面炸起冲天水柱!一条火船被首接命中,化作巨大的火球!
但另外两条,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上了“窝拉疑”号庞大的木质船身!
轰隆——!!!!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
不是普通的燃烧,而是硝化甘油被引爆的恐怖威力!
炽烈的火球混合着致命的冲击波猛然扩散!
“窝拉疑”号坚固的橡木船体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火焰如同毒蛇般瞬间窜入船舱!
浓烟滚滚,首冲云霄!甲板上传来英军士兵凄厉的惨叫和慌乱的奔跑声!
“好!!”赖恩爵在“靖海”号上看得热血沸腾!
虽然不知那诡异的哑火和威力惊人的爆炸从何而来,但战机稍纵即逝!“全军压上!炮台延伸射击!给我咬死他们!”
清军士气大振!炮火更加猛烈精准!“珍珠号”被数发炮弹击中水线,开始倾斜。
“路易莎”号好不容易稳住船身,主帆却破破烂烂,航速大减。新加入的“威廉姆堡”号也被猛烈的炮火压制得抬不起头。
下午六时许,残阳如血,映照着狼藉的海面。
伤痕累累的英舰再也支撑不住,在“窝拉疑”号滚滚浓烟的掩护下,狼狈地调转船头,朝着尖沙咀方向仓皇逃窜。
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焦黑的帆布,以及穿着红色军服的浮尸。
九龙炮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赖恩爵拄着刀,望着败退的英舰,又望向那几条在爆炸中化作灰烬的火船方向,虎目含泪,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芦苇荡中,李鸿基猛地拔出陨铁剑,浑身脱力般瘫倒在泥水里,大口喘息。
剑柄晶簇的光芒黯淡下去,滚烫依旧。
刀疤香主带着幸存的几条小船靠拢,人人带伤,却眼神炽热。
“道长!我们……我们干成了!”
李鸿基抹去脸上的泥水和汗水,望向那艘冒着滚滚黑烟、蹒跚离去的“窝拉疑”号,又望向九龙山上欢呼的清军,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苍凉而坚毅的笑容。
“这只是开始……血债,才刚刚开始清算!”
他握紧了手中依旧温热的陨铁剑,剑锋遥指英舰逃遁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立下誓言。
珠江口的波涛呜咽着,卷走了硝烟,却卷不走这浸透了鲜血与火光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