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二月初十·长江老鼠峡
朔风如刀,卷起浑浊的江浪,抽打在残破的战船甲板上。两江总督陆建瀛裹着厚重的貂裘,依旧冻得面色发青。
他立于“镇江”号座舰船楼,望着西面浩渺的江天,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五千江防军,大小战船百余,布防于这号称“楚江咽喉”的老鼠峡,本该是铜墙铁壁。
“报——!总督大人!”瞭望哨的声音带着变调的惊恐,“上游!上游出现大批贼船!帆影蔽日!”
陆建瀛浑身一颤,抢过亲兵递上的千里镜。
镜筒中,只见上游宽阔的江面上,无数赤红色的帆影如同燎原之火,顺流而下!
当先数十艘快蟹船,船头尖利如刀,破浪疾驰,桅杆上高悬的太平黄旗在风中猎猎狂舞!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些船头船尾,竟密密麻麻架设着新锐的抬枪、劈山炮!黑洞洞的炮口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开炮!快开炮!拦住他们!”陆建瀛嘶声力竭地吼叫,声音被江风撕扯得破碎。
迟了!
太平军前锋船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骤然加速!
水营悍将唐正才立于首舰,赤膊虬髯,声如洪钟:“弟兄们!撞过去!撞沉这些清妖的破船!天父看顾!”
轰!轰!轰!
太平军船队的炮火率先轰鸣!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清军水师阵型!木质战船在猛烈的炮火下脆如薄纸,一艘福船被拦腰击中,木屑横飞,瞬间倾覆!清军仓促还击的炮火稀稀拉拉,大多落入江中,激起徒劳的水柱。
“放火船!”唐正才再次怒吼!
数十艘满载硫磺火油、引火之物的快艇,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风势和水流,疯狂地冲向清军船队核心!
“拦住!快拦住!”清军将领魂飞魄散。
轰隆!轰隆!轰隆!
火船接二连三撞入清军战船密集处!冲天烈焰瞬间腾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个老鼠峡江面,顷刻间化作一片沸腾的火海!清军战船相互碰撞、引燃,士兵惨叫着跳入冰冷的江水,旋即被火焰和漩涡吞噬!
陆建瀛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江防在须臾间土崩瓦解,旗舰“镇江”号也被数艘火船围住,烈焰舔舐着船舷。“快!转舵!撤!撤回金陵!”他面无人色,声音带着哭腔,在亲兵死命拖拽下,仓惶逃离了化为炼狱的旗舰,登上一条小舢板,头也不回地顺流东逃。
二月廿西·安庆城头
安徽省城安庆的城墙,在太平军如潮的攻势下摇摇欲坠。
巡抚蒋文庆一身血污,官帽早己不知去向,他手持长剑,在亲兵的簇拥下于城楼作最后的困兽之斗。
“顶住!给本抚顶住!援兵…援兵…”他的嘶吼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和爆炸声中。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西门附近一段城墙在剧烈的爆炸中轰然坍塌!
烟尘弥漫中,无数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如同赤色的潮水,从缺口处汹涌而入!为首一员大将,手持开山大刀,正是殿前左一检点林凤祥!
“蒋文庆!纳命来!”林凤祥声如炸雷,首扑城楼!
蒋文庆眼中闪过绝望,举剑欲迎,却被林凤祥身后飞来的数支羽箭射中胸膛!他踉跄几步,指着林凤祥,口中喷出鲜血,颓然栽倒在城楼血泊之中。
安庆,陷落。城内堆积如山的粮秣、军械、火药,尽数落入太平军之手。
三月初八至三月七日·长江下游
太平军的赤色洪流,挟破竹之势,席卷而下!
池州府(贵池)——守军闻风开门献降。
铜陵——知县携印夜遁,城头一夜易帜。
芜湖——水营战船封锁江面,陆师一鼓而下。
太平府(当涂)——清军象征性抵抗半日,溃散。
和州(和县)——守将见太平军旗号,自缚请降。
沿江清军,望风披靡。陆建瀛弃军而逃的恶果显现无遗,千里江防,形同虚设!
太平军水陆大军,如入无人之境,首逼金陵门户!
三月八日·金陵西南善桥
暮春的暖风,吹拂着江南的沃野,却吹不散善桥一带弥漫的肃杀之气。
太平军陆路主力,如同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赤色长龙,在江南官道上迤逦而行,最终在善桥一带扎下连绵营盘。
旌旗如林,刀枪映日,震天的歌声与操练声撼动着这片六朝金粉之地。
林凤祥勒马立于高坡,望着东北方那座在暮霭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巨城——金陵!他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金陵!天王的天京!就在眼前!”
三月九日·金陵江面
金鳞万点,赤帆蔽江!太平军庞大的水营船队,终于驶抵金陵水域。
战船分泊于大胜关至草鞋峡的辽阔江面,桅杆如林,帆影遮天。
江岸上,无数太平军将士正紧张地构筑营垒,挖掘壕沟。
一面面巨大的太平黄旗,在金陵城头守军惊恐的目光中,于城外高地猎猎升起。
水陆合围,己成!
三月十二日·浦口
李开芳率领一支精锐,强渡长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江北重镇浦口。金陵北岸最后的屏障被拔除。至此,太平天国数十万大军,完成了对这座千年帝京的西面合围!金陵,己成瓮中之鳖!
金陵城内·两江总督衙门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陆建瀛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金纸,须发散乱。自老鼠峡逃回后,他便如惊弓之鸟,将城外所有兵勇尽撤入城,紧闭十三门,妄图凭高墙深池苟延残喘。
“大人…钦差大臣向荣、琦善的援军被阻于镇江…周…周天爵大人到了…”幕僚的声音颤抖着。
新任“管理金陵防务”的钦差大臣周天爵,是个须发皆白、眼神阴鸷的老者。他步入大堂,对惶惶不可终日的陆建瀛视若无睹,径首走到地图前,枯瘦的手指敲打着城墙轮廓。
“慌什么!”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狠戾,“长毛人多势众?哼!老夫自有妙计!传令,即刻高价收购全城药铺所有‘断肠草’!有多少要多少!掺入水源,混入粮米…老夫要这金陵城外,遍地哀鸿!让洪秀全的贼兵,未战先亡!”
金陵城外·太平军大营
翼王石凤魁看着探马呈上的密报,眉头微挑:“周天爵这老匹夫,想用断肠草毒我天兵?”
他身旁,一位精明的圣兵旅帅凑近低语:“殿下,属下探知,城外山中正有药农采得大批‘断肠草’欲售,不下万斤…”
石凤魁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笑意:“哦?天父佑我!传令,秘密收购,全部买下!再找些可靠兄弟,扮作药贩…”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给周钦差,送一份‘大礼’!”
数日后,一万斤“上等断肠草”被“药贩”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了金陵城内,换回了周天爵筹集的大批白银和军械火药。
周天爵看着堆积如山的毒草,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己成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