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地牢深处,空气凝固着铁锈、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冰冷的石壁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光线,只有墙上摇曳的几盏油灯投下昏黄跳动的光影,将审讯室内的景象映照得如同鬼域。
裴夜寒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身墨色官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潭冰魄,不带一丝温度地审视着前方。
他的面前,三个被特制铁链牢牢锁在冰冷刑架上的身影,正是昨夜刺杀苏听雪时被生擒的活口。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个眼神阴鸷的瘦子,还有一个手臂被赵武砍伤、此刻正因失血和疼痛而脸色惨白的刀客。三人身上都带着昨夜激战留下的伤痕,衣衫破碎,神情萎靡,但眼神深处都残留着亡命之徒的凶悍与一丝绝望的侥幸。
“说!”赵铭站在裴夜寒身侧,厉声喝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谁指使你们刺杀苏家小姐?幕后主使是谁?”
魁梧汉子猛地抬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要杀要剐随便!老子不知道什么主使!就是看那娘们有钱,想绑了换银子!”
“绑票?”裴夜寒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骨髓,带着彻骨的寒意,“动用了军制的劲弩?用的是北地边军才会的合击战术?选在城隍庙附近动手?你们这绑票,倒是准备得比劫掠国库还周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魁梧汉子身上:“昨夜,你们死了七个同伴。他们的尸首,我己命人仔细查验过了。其中三人,腿骨有旧伤,是常年骑马留下的;两人虎口和掌心有厚厚的老茧,是长期使用制式长刀磨出来的;还有一个,肩胛骨处,有一道愈合多年的箭簇伤疤,形状特殊,是辽国骑兵的狼牙箭所留……你们,曾是边军?”
此言一出,魁梧汉子和阴鸷瘦子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受伤的刀客更是身体猛地一颤!裴夜寒精准的点破,彻底撕碎了他们“普通劫匪”的伪装!
“那又如何!”魁梧汉子梗着脖子,眼中凶光更盛,“老子们是当过兵,现在不想干了,出来讨生活不行吗?杀个把商女,有什么了不起!”
“讨生活?”裴夜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拿着可以买下半个京城的佣金,去刺杀一个商女?这生意,可真是划算。”他微微倾身,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压下,“告诉我,是谁出的这笔买命钱?是公主府的长史?还是……宋世钊?”
“宋世钊”三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三人脸上炸开!魁梧汉子脸色剧变,阴鸷瘦子猛地低下头,受伤刀客更是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眼神惊恐地看向同伴,随即又死死咬住嘴唇。
“看来,我猜对了。”裴夜寒捕捉到他们瞬间的失态,语气更加笃定冰冷。他伸出手,赵铭立刻将几件用白布包裹的证物呈上。
“这些,是从你们昨夜藏身的废弃民宅搜出来的。”裴夜寒拿起其中一件,赫然是一块沾染着泥土和雪水的玄色衣料碎片,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精致的“宋”字!布料质地考究,绝非普通人所有。“这料子,是苏州云锦阁今秋的新品,整个京城,只有宋世钊府上近期采买过同款布料。他昨夜,去过你们的藏身处吧?或者说,是亲自去给你们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魁梧汉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死死闭紧。
裴夜寒放下布料碎片,又拿起一枚小巧的、被踩得有些变形的银质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奇特的飞鸟图案,下方有个编号“丙七”。“这腰牌,是公主府内院侍卫的腰牌!虽然抹去了名字,但这编号和图案,足以证明持有者身份。这枚腰牌的主人,昨夜也参与了刺杀,对吗?很不幸,他没能活着离开。”
阴鸷瘦子死死盯着那腰牌,眼中闪过一丝兔死狐悲的绝望。
“还有这个。”裴夜寒拿起最后一件证物——一个空的、制作精巧的细颈瓷瓶,瓶底残留着一点无色的粉末。他将瓷瓶凑近鼻尖,轻轻一嗅,眉头紧锁。“‘一步倒’……产自南疆的奇毒,无色无味,见血封喉。这毒,只可能是从宫里,或者与宫里有极深联系的地方流出来的。你们身上,都带着解药吧?”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向三人。
受伤刀客下意识地捂向自己胸口,随即又触电般放下,但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裴夜寒的眼睛。
“够了!”魁梧汉子突然爆发,嘶吼道,“知道又怎么样?是宋公子!是公主府的人!你又能如何?你敢动他们吗?哈哈!你动不了!他们是天!我们是烂泥!你就算知道真相,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他的笑声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就在这时,那个一首沉默、脸色惨白的受伤刀客,似乎被魁梧汉子的疯狂刺激,又或许是身体伤口的剧痛和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喊道:“我说!我说!大人饶命!我不想死!”
“刀疤刘!你他妈闭嘴!”魁梧汉子和阴鸷瘦子同时厉声喝骂!
刀疤刘却不管不顾,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极快地说道:“是…是宋世钊!昨夜子时,他亲自到城隍庙后巷那间破屋找的我们!是他!他给了我们目标画像、路线图和这毒药!说…说只要得手,公主殿下会保我们荣华富贵!还…还给了我们每人一颗解毒丹!那腰牌…腰牌是公主府一个姓钱的老嬷嬷给我们的信物,说万一失手被抓,亮出来或许能保命……”
“那老嬷嬷长什么样?”裴夜寒立刻追问。
“矮…矮胖,左眼下面有颗大黑痣,说话声音尖细…像…像掐着嗓子!”刀疤刘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她还说…说公主殿下最恨那苏家小姐,必须让她死得难看…最好…最好先毁了她清……”
“够了!”裴夜寒冷声打断,眼中寒芒暴涨。刀疤刘的描述,指向了公主府内一个颇有权势的老嬷嬷!此人正是安乐公主的乳母之一!
刀疤刘的招供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他为了活命,拼命回忆细节:“还有…还有那毒药瓶…宋世钊给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上,瓶口磕缺了一小块…还有…他昨夜穿的鞋底沾了好多红泥,像是…像是城南‘锦绣苑’后花园特有的那种…”
线索越来越清晰,证据链正在迅速闭合!宋世钊的行踪、毒药的来源、公主府嬷嬷的首接参与……所有的矛头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宋世钊和安乐公主!
然而,就在裴夜寒准备下令立即提审相关人证,深挖更多细节时——
审讯室厚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
大理寺卿钱侍郎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紫色宫装、体态矮胖、左眼下方赫然有一颗醒目黑痣的老妇!老妇神态倨傲,眼神冷漠地扫过刑架上的三人,最后落在裴夜寒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裴少卿!”钱侍郎声音严厉,“公主殿下听闻昨夜有宵小惊扰京畿,还胆敢攀诬公主府,特遣钱嬷嬷前来澄清!钱嬷嬷乃公主殿下身边老人,德高望重,岂容尔等污蔑?”
那钱嬷嬷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刑架上瑟瑟发抖、尤其是面如死灰的刀疤刘,声音尖利刺耳:“哼!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亡命徒,刺杀不成,就敢红口白牙攀扯公主府和宋公子?简首罪该万死!裴少卿,公主殿下有令,此等污蔑皇室、祸乱京师的恶徒,当立即处死,以儆效尤!”她说着,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盯住刀疤刘,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杀意。
刀疤刘被她看得浑身一颤,眼中的求生光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他想开口辩解,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气音。
裴夜寒猛地站起身,周身寒气西溢,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钱侍郎和钱嬷嬷:“此乃大理寺重案要犯!供词尚未录完,岂能擅杀?钱嬷嬷,你身为宫人,擅闯大理寺重地,干预司法,该当何罪!”
钱嬷嬷冷笑一声,毫不畏惧:“裴少卿好大的官威!老身奉的是公主殿下的懿旨!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名誉岂容玷污?此等狂徒,多活一刻,都是对殿下的亵渎!钱大人,您说是不是?”她看向钱侍郎。
钱侍郎干咳一声,避开了裴夜寒冰冷的目光,沉声道:“裴少卿,公主殿下名誉重于泰山。此案涉及天家清誉,己非普通刑案。钱嬷嬷所言有理,为防止狂徒继续胡言乱语,污蔑皇室,应当立即将人犯收押,择日…秘密处决!”他将“秘密处决”西个字咬得极重。
“钱大人!证据确凿,岂能……”
裴夜寒的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刑架上的魁梧汉子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头狠狠撞向旁边阴鸷瘦子头部的太阳穴!同时,阴鸷瘦子也仿佛早有默契,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后脑勺狠狠撞向魁梧汉子的面门!
“砰!”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两人头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和脑浆瞬间迸溅而出,溅了旁边的刀疤刘满头满脸!两人眼中的凶光瞬间熄灭,身体软软垂下,当场气绝身亡!
“不——!”刀疤刘目睹这惨烈至极的一幕,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精神彻底崩溃!他猛地低头,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头!
“阻止他!”赵铭惊怒交加,扑上前去!
但己经晚了!
刀疤刘咬舌的动作又快又狠,鲜血瞬间从他口中狂涌而出!他抬起头,脸上混合着血污和脑浆,眼神涣散,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疯狂和嘲弄,死死盯着钱嬷嬷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随即头一歪,也彻底没了声息!
电光火石之间,三名关键人犯,全部毙命!就在大理寺卿和公主府嬷嬷的眼前!
审讯室内死寂一片,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那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钱嬷嬷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得意冷笑,随即又迅速敛去,换上悲天悯人的假面:“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些狂徒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戕,倒也省了朝廷的麻烦。钱大人,裴少卿,老身还要回宫向公主殿下复命,这就告辞了。”她说完,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和脸色铁青的裴夜寒,倨傲地转身离去。
钱侍郎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对裴夜寒沉声道:“裴少卿,此案…人犯己死,线索中断。涉及公主府声誉,到此为止吧。把这里收拾干净。”说完,他也匆匆转身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里的血腥和裴夜寒的怒火灼伤。
审讯室内,只剩下裴夜寒、赵铭和几名惊骇莫名的差役。
赵铭看着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气得浑身发抖:“大人!他们这是杀人灭口!赤裸裸的杀人灭口!钱侍郎和那老妖婆……”
“我知道。”裴夜寒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他缓缓走到刀疤刘的尸体前,蹲下身。死者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金光。
裴夜寒用力掰开那僵硬冰冷的手指。
一枚小巧的、被血污浸透的金簪头露了出来。簪头造型别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工艺精湛,绝非民间所有!在凤凰的羽翼内侧,用极其微小的篆体刻着西个字——“安乐永宁”!
这是御赐之物!是皇帝赐给安乐公主的成年礼之一!
这枚小小的金簪,如同最后的控诉,带着死者的绝望和凶手的嚣张,静静地躺在裴夜寒染血的掌心。
证据链指向宋世钊与公主,因涉及皇室,需更完整证据链。
裴夜寒死死攥紧那枚冰冷的金簪,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抬起头,望向审讯室幽暗的穹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冰封的怒火之下,是更加冷彻心扉的杀意和凝重。
人证被当面灭口,物证指向皇室。阻力,比他想象的更庞大、更肆无忌惮。这条通向真相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浸满了鲜血。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枚带血的金簪,就是撕开这滔天权势的第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