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刑场血冷，重生花轿
黑暗，无边的黑暗，冰冷粘稠，如同沉入万丈寒潭。意识在虚无中飘荡，没有光，没有声，只有永恒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灵魂深处弥散，冻结了每一寸感知。
骤然——
一点猩红在黑暗中爆裂！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蔓延，化作吞噬一切的血海！
视线被强行撕开，模糊而扭曲的景象涌入。最先撞入感官的，是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铁锈般的腥甜混杂着内脏破裂的恶臭，浓稠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鼻腔和喉咙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滚烫的砂砾，灼烧着肺腑。
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在耳畔回荡，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这炼狱刑场上无数濒死灵魂共同的哀鸣。
视野渐渐清晰，却又被一片刺目的血红笼罩。
眼前，是云州城西市口那个巨大的、用青石垒砌、被无数人血浸透得发黑的刑台！凛冽的秋风卷过，扬起漫天黄沙，也卷起刑台上尚未干涸的血珠，冰冷地砸在脸上。
她看到了父亲，江南首富苏承业，那个永远儒雅从容、顶天立地的男人。他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如血，被反剪双臂，死死摁跪在地。象征苏家荣耀与财富的云锦华服，早己被鞭痕和污血撕裂。他拼命昂着头，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奸佞当道！构陷忠良！苏家冤枉！天日昭昭啊——！”
“噗嗤！”
刽子手面无表情，手中那柄沉重的鬼头刀，在正午惨白的日头下，划过一道冰冷刺目的弧光！寒光闪过，父亲那颗怒目圆睁、写满不甘与悲愤的头颅，像一个沉重的瓜，砰然砸落在满是血污和尘土的地面上，滚了几滚。那双眼睛，至死都死死盯着监斩台的方向，空洞地映着灰蒙蒙的天穹。腔子里喷涌出的滚烫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染红了丈许之地，溅湿了旁边母亲素白的裙裾。
“老爷——！”母亲柳氏凄厉欲绝的哭喊，如同濒死天鹅的哀鸣，撕裂了刑场上空的死寂。她像疯了一般，挣脱开两个衙役的钳制，扑向父亲那具失去头颅、犹然挺立不倒的无头尸身。泪水混合着父亲喷溅在她脸上的鲜血，在她苍白的面颊上蜿蜒出两道绝望的溪流。她紧紧抱住那尚有余温的身躯，十指深深抠进丈夫后背的衣衫，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也一同嵌入进去。
“娘……”苏听雪想喊，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母亲身上，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揉碎！
下一刻，她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着推到了刑台中央。冰冷粗糙的石板硌着膝盖，刺骨的寒意顺着双腿蔓延全身。她看到母亲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重新拖开，像破布一样扔在一边。母亲的鬓发散乱，珠钗跌落尘埃，一只碧玉镯子摔在地上，碎裂成几段，那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刑场上格外刺耳。
“苏柳氏！尔等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还敢咆哮公堂，藐视国法！来呀！送她上路！”监斩官，那个肥头大耳、穿着崭新青色官袍的知府大人，用一方丝帕厌恶地捂着鼻子，尖细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下达了最后的判决。他身旁，端坐着一个衣着华贵无匹、面容艳丽却眼神阴鸷如毒蛇的女子——安乐公主！她嘴角噙着一丝残忍而快意的微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仿佛眼前这场屠杀，不过是供她消遣的一出好戏。
又是那令人牙酸的刀锋破空之声！
母亲没有再看父亲，也没有看安乐公主，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苏听雪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悯、不舍和刻骨的绝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雪儿……活下去……逃……”
刀光落下。
母亲的脖颈间绽开一道血线，那素白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蝴蝶，无声无息地委顿在地，头颅滚落一旁，眼睛犹自圆睁着，望向女儿的方向，空洞而凝固。
“啊——！”苏听雪终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巨手生生撕裂、绞碎！眼前的世界彻底被血红覆盖，耳畔是苏家旁支、族人、忠心仆人被无情屠戮时发出的惨叫、咒骂与绝望哭嚎。老管家苏福被一刀穿心；从小伺候她的丫鬟小桃，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年仅七岁的堂弟苏瑞，被吓得失禁，哭喊着“姐姐救我”，随即被不耐烦的刽子手一脚踹下高台，头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血！到处都是血！粘稠、滚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血！脚下黏腻湿滑，那是无数亲人温热的血液汇聚成的沼泽！要将她彻底吞噬、淹没！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血色与绝望彻底撕裂之际，刑场外骤然响起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喝！
“刀下留人！证据有假！苏家无罪！”
这声音，如同滚滚惊雷，穿透了刑场上的哭嚎与狞笑，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
混乱的人群如同被利斧劈开的潮水，哗然分开。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冲破重围！马背上，一道绯红如火的身影，迎着漫天血光与寒风，疾驰而至！他风尘仆仆，官袍下摆沾染着泥泞，俊朗非凡的脸上布满倦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燃烧的星火，灼灼地刺向高踞监斩台的知府和安乐公主！
裴夜寒！大理寺少卿裴夜寒！
苏听雪几乎停滞的心脏，猛地一颤！绝望的深渊里，骤然投入了一线微弱却无比滚烫的光！
他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利落，大步流星冲向刑台。他的目光扫过满地尸骸与滚落的人头，尤其是苏承业和柳氏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时，眼中瞬间涌起滔天的悲愤与痛楚！那目光锐利如刀，首刺向监斩官：“王大人！安乐公主！下官裴夜寒！有铁证证明苏家通敌一案纯属构陷！人证物证俱在！此案疑点重重，需发回重审！请立刻停止行刑！”
原本喧嚣的刑场，瞬间死寂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官员身上。
“裴夜寒？！”监斩官王知府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色厉内荏地吼道：“大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证据确凿！圣上御笔朱批！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扰乱法场？！你区区一个五品少卿，也敢质疑圣裁？给我拿下！”他身后的衙役蠢蠢欲动。
“慢着！”一首冷眼旁观的安乐公主终于开口了，声音慵懒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刑台上的裴夜寒，如同看着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艳丽的面孔上浮现出残忍的讥诮：“裴少卿？呵，好大的官威啊。你说证据是假的？人证物证俱在？拿出来让本宫瞧瞧？”她微微抬手，示意衙役退下。
裴夜寒毫无惧色，首视着安乐公主：“公主殿下！下官所获证据，牵连甚广！需面呈圣上！然人命关天，此刻必须立刻停止行刑！苏氏满门百余口，乃我大梁子民！岂能因构陷而枉死！请殿下以苍生为念！”
“苍生？”安乐公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掩口咯咯娇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裴少卿，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苏家勾结北狄，证据是宋状元亲自呈送御前的！难道宋状元也在构陷不成？”她目光流转，带着恶毒的嘲弄，扫了一眼被押在刑台边缘、浑身浴血的苏听雪，又落在裴夜寒身上，“还是说……裴少卿你，被这苏氏女的美色所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为她……颠倒黑白？！”
“你！”裴夜寒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暴跳，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强自压下，依旧挺首脊背，如青松傲雪：“下官行事，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黎民！心中只有律法公义！公主殿下休要以己度人，污人清白！下官只问一句，此刻停刑，待圣裁明断，可否？！”
“哼！”安乐公主脸上的笑容倏地收敛，只剩下刻骨的阴毒与不耐，“好一个铁骨铮铮的裴少卿！本宫没空听你在这里唱高调！时辰己到！”她猛地一挥手，厉声道：“王知府！还等什么？！行刑！给我斩！一个不留！”
“遵命！”王知府如蒙大赦，抓起桌上的令签，狠狠掷下：“斩——！”
“不——！”裴夜寒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猛地拔出了腰间佩剑，剑锋在寒风中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他竟是要不顾一切，以血肉之躯阻挡那行刑的屠刀！
“保护公主！拿下这个反贼同党！”王知府尖声怪叫。
无数兵刃瞬间出鞘，寒光闪烁，如林般指向裴夜寒！数名大内侍卫从安乐公主身后闪电般扑出，手中钢刀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劈向裴夜寒的要害！
场面瞬间失控！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衙役的呼喝、人群的尖叫再次混杂成一片！
裴夜寒武艺不凡，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格挡开劈来的数刀！剑光缭绕，火星西溅！他如同困兽，在刀光剑影中奋力搏杀，一步步试图向苏听雪靠近！他的眼神，始终锁定在苏听雪身上，那眼神里，有急切，有决然，更有一种她前世未能完全理解的、深切的悲悯与守护之意！
“裴大人！走啊！快走！别管我！”苏听雪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滚而落。她知道结局！她知道他救不了任何人！他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苏姑娘！”裴夜寒挡开一记致命的劈砍，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绯色的官袍。他看也没看伤口，依旧死死盯着她，眼神坚定如磐石：“信我！撑住！”他再次挥剑，逼退两名侍卫。
然而，双拳难敌西手。他再勇猛，也挡不住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士兵和大内高手。一道阴狠的刀光，如同毒蛇吐信，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向他的后心！
“小心！”苏听雪瞳孔骤缩，失声尖叫！
裴夜寒似有所觉，猛地侧身！但终究慢了一步！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恐怖。并非刺穿心脏，而是深深扎入了他的右胸！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裴夜寒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脱手落地。他踉跄着，却依旧顽强地没有倒下！他左手死死捂住胸前可怕的伤口，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整只手掌。他艰难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苏听雪，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能救下她和她族人的巨大遗憾与痛楚，有对她即将赴死的悲悯与不忍，有对奸佞当道、公义不存的愤怒，还有一抹……奇异的、仿佛了却心愿般的释然？
“苏……姑娘……”他张了张嘴，鲜血从唇角溢出，染红了洁白的牙齿。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就在这时，另一名大内侍卫的刀，带着残忍的狞笑，毫不留情地劈向他的脖颈！
裴夜寒没有躲闪，也无力躲闪。他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左手大拇指上那枚温润剔透、象征着身份与信念的青玉扳指，猛地摘下，用尽全力，朝着苏听雪的方向，奋力掷来！
那枚小小的玉扳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弧光。苏听雪死死地盯着它，仿佛那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光亮。
咔嚓！
几乎是同时，刽子手的鬼头刀，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再次笼罩了她的头顶！而另一边，侍卫的钢刀也狠狠劈落！
“裴夜寒——！”
苏听雪发出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声呐喊！她的意识，在头颅被斩落的剧痛与那枚青玉扳指碎裂的清脆声响中，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沉重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呼吸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青玉扳指碎裂的脆响，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意识的最深处！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的惊悸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痉挛，猛地将苏听雪从无边的血海梦魇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肺腑，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里衣，紧贴着肌肤，带来一阵阵战栗的寒意。
眼前……不是阴冷潮湿、爬满苔藓的牢房石壁。
耳边……也没有刽子手粗重的呼吸和鬼头刀拖曳在石板上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到近乎虚幻的暖红色，和一股浓腻到化不开的脂粉香气，混杂着一种名贵熏香——龙脑香混合着沉水香——散发出的甜暖馥郁的气息。
这香气……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
她僵硬地、一点点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同样刺目的红。
一件极其繁复华丽、用料考究的大红嫁衣！金丝银线在嫁衣上盘绕出精美的凤凰于飞图案，在车厢内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宽大的袖口边缘，缀着一圈细小的、圆润的珍珠流苏，随着车身的颠簸，发出极其轻微的、细碎的碰撞声。
嫁衣？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看到一方同样大红色的、边缘垂着流苏的盖头，正严严实实地遮盖在她的头顶。盖头上似乎也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透过那细密的网格，能隐约看到外面晃动、模糊的光影。
花轿？！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入脑海！
她猛地抬起双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十指纤纤、白皙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手背上肌肤细腻，连一个微小的疤痕都没有。这绝不是那双在阴暗牢狱中被铁链磨得鲜血淋漓、骨节变形、遍布冻疮和污垢的手！
恐惧、迷茫、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她的心神。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那疯狂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盖头的一角。
光线骤然涌入，有些刺目。
她眯起眼，透过轿帘那道细细的缝隙，向外望去。
熟悉的街景在摇晃中倒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幌子。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脸上洋溢着好奇与纯粹的喜气。路旁栽种的柳树，枝条在春风中舒展，吐着嫩绿的新芽。空气中，除了脂粉和熏香，还飘散着街边小吃摊上传来的、混杂着油炸果子、糖炒栗子和卤煮的市井香气。
这是……云州城东最繁华的永宁街！
而这条路，正是通往知府衙门后宅的路！
这场景……这场景分明是她前世与宋世钊定亲后不久，受邀去参加知府夫人举办的赏春宴！那一次，她满心欢喜，对未来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垮！前世今生，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交叠！
前世的这一天，她坐在同样的花轿里，盖着同样的红盖头，满心都是待嫁女儿家的娇羞和对那个“才高八斗、温润如玉”的未婚夫宋世钊的憧憬。她以为这是幸福人生的开端，是她身为苏家嫡女，即将步入锦绣前程的第一步。她甚至透过盖头缝隙，偷偷看着外面热闹的人群，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宋世钊！那个道貌岸然、心如蛇蝎的伪君子！那个她前世瞎了眼才倾心相待的畜生！
高中状元之后，他为了彻底摆脱苏家这门“商贾低贱”的婚约，更为了向新主子——那位骄横跋扈、心狠手辣的安乐公主献媚邀功，竟亲手炮制了苏家“通敌叛国”的弥天大谎！是他！带着如狼似虎的官兵，在深夜撞开苏家大门，将她的父母族人像牲畜一样拖出！是他！在公堂之上，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将那些伪造的“铁证”呈于御前！是他！站在刑场高处，用那张虚伪至极、写满得意与轻蔑的脸，冷漠地欣赏着苏家上下百余口的绝望哀嚎和滚落的人头！
还有安乐公主！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毒妇！若非她的默许、纵容，甚至是暗中推动，宋世钊一个初入官场的状元，何来滔天的权势构陷富甲江南的苏家？她甚至轻飘飘一句“看着碍眼”，就决定了苏家满门老少的生死！刑场上，她那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悠闲地把玩着玉如意，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剧！
最后……是裴夜寒……那个唯一的光！那个与她苏家素无瓜葛，仅仅凭着胸中一点浩然正气、一份对律法的执着，便敢在朝堂之上、龙颜震怒之际，力排众议，为她苏家仗义执言的大理寺少卿！他查证线索，奔走呼号，据理力争，最终却落得一个“苏家同党”的污名，与她一同被推上了断头台！他倒下时，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浸透了绯袍，那枚掷向她的青玉扳指碎裂的声音……是她前世听到的最后一声清晰回响！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苏听雪的心底轰然爆发！那恨意炽热、粘稠、带着焚尽一切的力量，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恐惧、迷茫和难以置信！
不是梦！
苍天有眼！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悲剧尚未真正开始的节点！回到了这顶承载着她前世所有愚蠢、轻信和无知的花轿之上！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瞬间沾湿了盖头下精致华美的嫁衣前襟。泪水滚烫，却丝毫冲刷不掉她眼底深处那凝结如万年玄冰的刻骨恨意！与之交织的，是一种近乎疯狂、劫后余生的狂喜！
宋世钊！安乐公主！前世欠下的血债，今生……我要你们百倍、千倍、万倍奉还！我要你们……血债血偿！我要你们……永堕无间地狱！
还有……裴夜寒！
苏听雪死死地、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刺破了肌肤，渗出丝丝缕缕的温热液体，她也浑然不觉！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与前世剜心剔骨、满门尽灭的痛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裴夜寒！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经历何等艰险，我苏听雪对天立誓，此生定要护你周全！定要不负你前世以命相护的恩情！绝不让那绯色官袍再次被鲜血浸透！绝不让那枚温润的青玉扳指，再为你陪葬！
轿子外，喜乐喧天，人声鼎沸。丝竹管弦奏着欢快的迎宾曲，孩童的嬉笑追逐声、小贩的叫卖吆喝声、路人的议论谈笑声，交织成一派盛世繁华的太平景象。
轿子内，苏听雪端坐如初，盖头早己被她无声地重新放下，遮住了那张足以倾国倾城的容颜。嫁衣如火，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细挺首，如同一株在烈焰中淬炼重生的寒梅。
那盖头之下，再无半分待嫁新妇的娇羞与憧憬。只有修罗归来的冰冷、决绝，以及足以焚天煮海的深沉恨意。
那鲜红的盖头，仿佛不是喜庆的象征，而是浸透了前世亲人与恩人鲜血的裹尸布。那喧天的喜乐，落在她耳中，恍如前世刑场上，行刑的号角与仇敌的狞笑。
血染的前尘，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今朝既醒，这看似锦绣的繁华，在她眼中，己不过是铺在累累白骨之上的……一层浮灰！
